6
这天,厂部和大门口贴了好几张宣传红标语:明晰产权,深化改革,募股改制,转换机制重显生机等。似乎厂部恢复正常运转,清查组似乎象文革小组,芸花一现的不存在了。职工们看到标语,议论纷纷,不知这次是改制还是改革。我牢骚说,一个意思,只是汉字游戏而已。还有大门上方的红布条横幅是装璜门市部定做的:解放思想,转变观念,积极稳妥地推行股份制改革。在公布栏内贴了红炉厂办公室的通知:全厂职工,根据市企业改革领导小组的意见,经厂部研究决定,明天上午9点在食堂大厅参加改制动员大会。1996年8月5日。而且,办公室的小吴还分别通知车间主任,要求车间主任通知自己车间的人。他知道我后还问,四车间的易主任见到没?我说,你去他家里啦。他说,没人。我说,这我就管不着了。厂里没有能坐上千人的大会议室或礼堂,食堂大厅是一厅多用。开会这天,餐厅门前也贴有大红标语,主席台上端拉着会标:红炉机械厂股份制改革动员大会。餐厅比往常明亮多了,通知九点开会,八点钟就有人进场了。随着到会人员增多,人声鼎沸起来。我进场的时候,还有人向我祝贺,说我们的上访有成效了。热闹的场面,令人振奋,好象又回到七六年进厂(参加工作)时的情形。那时机声隆隆,道路宽广,树木葱翠,厂房明亮高大,人们精神抖擞,厂长似乎不亚于皇帝威严,难得一见,对车间主任都是高不可攀,就想有朝一日能当个班组长的,光荣一回。主席台上崭新而庄重,桌上都铺了床单,还有麦扩风。有人喊我前面坐去,我也是正想上前听听精神,怎么个买股。说喊什么,前坐后坐总不是那回事。嘴里这样说,还是跨着空挤上前,挤坐在人家的一条凳上。当然是谦让着被按上的。我习惯地摸摸荷包,连烟盒也没有了。只好吞着他人飘过来的烟香,虽然没有自己抽的过瘾,但也能深呼吸地舒畅下。
在热闹哄哄中好象等了好一会,主席台上才有人,还是王逸洲他们,改不改还是他们领导我们,会场情绪似乎阴沉下去。还好,前段的上访也没怎么欺侮他,别人指他的鼻子骂人,我没那样做。接着就是市里和工业局的领导上主席台了,他们从边门进场上去的。会议还是王逸洲主持,看不出他有特别高兴的地方,他喊着要大家静下来,总是余音不穷的。通过前阵子上访,他在工人中的威信大打了折扣,不管怎么大声喊,甚至有人看都不看他一下,嘻哈说笑着。他没法子等会场完全安静下来,只得请孔道然宣读市里批复的红炉改制方案。孔道然低沉起音,全场才渐渐沉静些。议程一项接着一项,那些领导总象幼儿班的阿姨有说不够的话,总怕我们不了解他们的苦衷和无奈之举。时间拉得不短了,职工接奈不住,又叽喳开了。上面开大会,下面在开小会,幸亏有麦扩风放大到喇叭里的声音,罩着嘈杂,坐到前面终是有好处,能听清大致的精神。好事来得太快了,不到一个月,市政府对红炉厂的改制方案出台了,要让副市长解建北任组长,还有几个副组长,孔道然也是一个。解建北在主席台上并没有突出表现,也没有电视上的那么威严,乌发,中等脸相,白色短袖衫。我和张国庆也还是作为职工代表参加到改制中。
动员会开过,改制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审计会计小谢又带着几个会计来厂。对厂里的资产依法进行评估,向社会公布。王逸洲在改制领导小组会上说,要求我们职工代表,在筹备期间要做好职工的稳定工作。我的理解就是不要让职工七嘴八舌饶舌根的把买股票说偏了。徒弟小刘听到社会上说厂里要卖股票,也主动来上班了。我又去那破旧的车间,穿上油渍的工作服,继续完全那批活塞缸套的加工。具体是小刘操作,我作指导。副厂长兼我们车间挂名主任的杨铎还到车间来安排打扫清洁卫生,说不能让社会上的人看我们要倒闭样,那谁还买我们的股票。他们还请来木瓦工,维修残墙破窗。用耐水腻子大白粉刷白墙壁,铁红油漆涂刷门窗。连树也刷白半截,杂草薅除干净。几天时间,厂房旧貌换新颜,机器轰鸣。我心里犯颖嘀咕这样红炉是不是效益就上去了,就有钱发工资了。果然,周末车间会统员笑盈盈的提来一包钱,喊我们到她的办公室去补发一个月的工资。数着钱的工人脸上无不笑容扬抑,到了下晚班还迟迟不肯离去。过去溜岗的人也寻着事做,抹洗车床,打扫工作台的。没有的也在聊着闲话,仿佛车间就是我们的家。最后我不得不叫小刘去拉了闸,喊下班了,下班了。还等在门边等人走尽了才好关门。
一进家门,慧芬就笑而不露的说拿来。我说什么拿来。她抑不住笑说,还装蒜,厂部统一安排的。陡地确实不知她说拿什么,忽地回过神想到工资。我要紧不慢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消息这么灵通。哦,对了,她应该也发了一个月工资。我这么想着,并把工资递给她。她数过后说,就这。我说,就这。全给你了。她说,没有加班费,不多发一个月呀。我说,你发两个月了,我看着。她是想要我作代表的加班费。慧芬笑了,说怎么只发一个月,三个月都补得了。我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相信了吧,搞股份制能把厂子盘活。她哑口无言。我又说,人也不能贪心,先补一个月就不错了,也不知他们从哪弄来的钱。慧芬说,管它呢。接着郑重地说,我们准备买多少股?我断然说,两个月的工资都买算了,捆了肚子。慧芬诡秘的笑了。心想她手里一定还有积攒,我不揭穿。便说,听说有指标限制的。象过去的票证,指标出手就是钱。不能有钱人多买了,让少数人讨好去,现在不叫厂了,什么有限责任公司,还要改选择厂领导班子。钱多才能担经理。说到这我脸上浮起阴霾,现在的车间代理负责恐怕都保不住了。慧芬说,只把他们都换了就好,厂再改成什么好听的公司,不换人也是白改的,又要被他们搞垮的。我说,过去搞运动是换思想不换人,现在换牌子不换人也是对的。慧芬又顶说,新班子还要我们划勾的,跟你说,就不划姓王的,我们车间的在这么说。有人说还要划你呢。我说,不行,拿下一个车间都勉为其难。他们溪落你的。会上不讲了,行管人员也要减。现在就差有技术的生产人员,我还是守着铣床实在。王厂长还算过得去,如果再选新的领导,熟悉又得一个过程。然而,我没有强制慧芬划他勾,真要按法由出钱多的人来当家,我们也是白磨嘴皮。其实我心里很矛盾,为了改制顺利就选他,但又担心选了他对我这个上访头不利。先进劳模一定没戏了,管它呢,只要厂里能翻身。
没过两天,就以车间为单位,对班子和行管人员由职工划勾,消息一传开,厂部人员和车间行管人员见了职工都笑嬉嬉地主动招呼,把马师傅都喊上天了。我没那份政治敏感和睿智,勾谁不勾谁我心里有谱,不是这两天的虚情假意能打动我的,我也不想讨好人去拉票。划勾是在下班前进行的,杨锋亲自来了,还一名厂部干部参加。该说该笑的照常,可大家心里都很认真,当厂干部宣布杨锋是来参加车间主任竟选的,我一下真傻眼,过去的“临时代理”没戏了。拿着选票上有我和杨锋的两人的名字,脸面无法面对众人。杨锋神情自若,稳操胜券似的。不知选票是怎么勾划的,是递上的还是收走的。我敢肯定那苟师傅就没勾杨锋,可散会后他们还说得很亲热。等他们前脚走,便说,马师傅你怎么不同去,不让他们把票改了。我说,无所谓。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各自散去。太突然袭击了,我后悔事前没让小刘给我拉拉选票,后悔应该当场验票,不,应该一同去厂部的,妄想吧,马昌俊,人家可是副厂长呢。我一路安慰着自己回家。别痴心妄想,只要厂子能步入正常生产,按时有工资发就行。
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是好多年前的同学黄尚坤,还提了西瓜水果来。西瓜是无籽的,夏天快去一半没舍得买了尝尝,有籽的也没舍得买了吃。慧芬忙去切开肉红的瓤儿。我说,客气什么,吃自己的。等他拿了一丫我再拿了吃,是有些蜜甜爽喉的。黄尚坤边嚼得溢水边说,你儿子呢?慧芬笑盈盈说,暑假闲着又怕玩水惹祸,找老师补习去了。黄尚坤边吃边说,现在是知识年代,是得好好学考大学。昌俊,到时别忘请我喝酒啊。我说,黄瓜还没起蒂,早着呢。心想,和他学校一别,从没见面谈过家事,他怎么知道我是儿子的,不问丫头。他持着瓜皮,眼睛贼溜的。我说,就丢地下,没住地板不讲究。慧芬扯了节卫生纸他揩手,然后有板有眼说,这次红炉走在改革前面,听说还发行股票。我在等他的后话,他却注视着我。我只好说,天晓得改革到哪程度。黄尚坤说,权威专家有名言,改革到深处是产权。他怕不懂,补了句,简单说四个字,产权改革。难道他是冲着改革来的改革派,也许我目光里露出疑惑,他又似乎关怀的说,首发股你可以多买些,升值赚钱了,买套新房子住。人啊,也该享受点。不是那个穷过渡年代了。这时我似乎闻到他的来意,难怪提东西登门,不问是女儿还是儿子。其实我心里儿子女儿一个样,按大多数人的口气,女儿将来还有良心些。西瓜皮我就地一扔,他要递芳香的餐巾纸我揩,我说用不着。便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再在短裤上擦了擦。说我们一穷工人家哪有钱买什么股。黄尚坤眼睛更亮了,说你们不要,我早些挂勾呵。把你们的指标给我,一定会感谢的。慧芬插话:我们哪有什么指标,那都是当官的事。黄尚坤坚毅说,有。据可靠人士的可靠消息,你们本厂的工人每人都有上万原始股的份额。我说,那不是摊派任务。他说,我知道你们有人担心任务。你别急,千万不把指标浪费了。要不我放几个钱你手里。心想,这样投机取巧捞钱,竟然毫不隐讳,赤裸裸的,是不是自己坐井观天落伍了。慧芬忙上前来说,这好,他正没钱喝早酒。黄尚坤大方说,昌俊的早酒我包了,一斤酒二块算个么事!我鄙薄他:你是不是当大老板了?这多年我埋头在车床边,也没有和同学往来。黄尚坤说,今后要多往来,走亲热些。人生么就那么回事。聊了一会,我还没想起他的名字,一直不好称呼。黄尚坤主动自报家门,你只怕不记得我名字了。黄尚坤,和你隔两张桌子。我脑中有儿时的影子,是同班同学,瘦小个毛头发,20多年了变得富态,乌发光亮,可像的方正轮角还在。隔不隔桌子记不得了,反正没同坐位,我个高总坐后排,站队要么居前,要么居后,也许我留给同学们的印象更深些。我欣然说,没忘,尚坤啦。刚同班时我还以为你姓常呢。他说,你记性好。尴尬打破,总算圆了场。黄尚坤叮嘱:昌俊,你可不把我刚才说的事忘了。我说,我记性好忘不了。天晓得是么回事,当然你们当干部的总走在形势前面。他没有否定我的话,模样就证明了他的身份。他说,对,对。同时起身说,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又朝内喊:嫂夫人,忙着,多谢了。慧芬上前来,歉疚说,水都没喝一口,还吃你自己的,得多谢你哟。他又说,快别这么说,我和昌俊什么人,老同学亲兄弟不过如此,还分什么你我。他还向我响亮告辞,我走了。我轻声说了句送客话:慢走。黄尚坤在我这蒸笼似的矮屋里,已经冒汗珠儿了,蓝条白衬褂背上都有湿印了,不赶紧逃受得了吗!
黄尚坤顶着烈焰去了,我忙转回里边。慧芬铁着脸呵斥我,你怎么随便答应人呢!他晓得升值赚钱,我们不会去赚。我搪塞,人家还买东西来了,就说说罢了,当着泼面子多不好。再说,我们也没本钱买股,怎么赚去。她说,你真憨,过去买粮食指标还能赚钱,我们把指标买了也不顶本。我说,这是两码事,搞股份制是依法的,不能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臊。她又瞪着眼说,反正这事你听我的。我说,好了,好了。我要睡午觉了。然而,刚入朦胧,姐昌凤和大嫂玉琼来了。慧芬热情的招呼,姐,大嫂,这么热天的,你们怎么来了?她们说,长久没见到你们,惦着呗。又问腾腾最近学习么样。最后问昌俊呢。慧芬埋怨: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少不得个午睡。我有么办法晚上热得睡不好,总得午觉弥补一下。哎,三个女碰一堆,叽哩嘎啦,大超分贝了。大嫂嘘地示意他们小声点。慧芬说,还怕吵了他的白日梦,我非叫起他,你们一年来不了一回的。可心里庆幸及时将水果和未吃完的西瓜收了,免得她们误会我们嘴里诉穷,还吃贵东西。大嫂拉住她,又向姐递了个眼色。姐说,大嫂,我们去吧,等天凉了我们再抽个时间来玩。慧芬没有挽留,她们趁势离去。慧芬进房来,见我瞠着她,说你没睡着,怎么不起来。我说,高音喇叭安家来了怎么睡。她们是不是也想买股票来的。慧芬撅了嘴说,要买也不会当我们露富,不怕你搜刮救济。我说,所以我没起来。说着便坐起,看了看手臂上的汗渍,下床来。慧芬说,不睡了?我没有回答。
很快在厂部公布栏里印证了黄尚坤所说的可靠消息,市电视台也打了广告。称:荆江市宏达有限责任公司,关于向社会公开募股的通告。摘要:根据市企业改革领导小组的批复,原红炉机械厂改制成宏达有限责任公司。按照募股实施方案,以特色理论为指导,以市场为导向,以产权联结为纽带……设置法人股和个人股。个人股分职工个人股和社会个人股。个人股共发行一千万股,每股两元。采取记名式发行,8月15日至31日在市财政局国债门市部发售。荆江市宏达有限责任公司筹备领导小组。昨天开大会公布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和有关行管人员,都没有透露发售股票的具体内容,今天竟直接对社会公布了,显得突然而神秘。厂里职工最高可认购二千股,社会自然人可认购一千股。正如黄尚坤所说,是有指标的。我如梦初醒,翻然悔悟,不能再视财傲人,试目以待,必须抓住机遇,捷足先登。背地里我问慧芬,你把手里的钱都拿出买了,我们两人都8000的指标。慧芬言听计从的,但叹惜说,手里只有2000多块钱。她若有所思的:你是不是找前天来的你那大款同学借6000块钱。我们可以按银行的给息。我想了想,垂头丧气的。说我们没有指标给他,他哪能借钱我们。慧芬晶亮着眼天真说,你是职工选的代表,你可以找孔组长多要些。我说,都社会公开买的,又不是物资紧张年代还开后门。她说,年代不同了,人际关系决永远存在。公开一人只准认购一千股,才两千块钱。我笑了,说你公告吃得蛮透啊。他可多用些身份证去买不就成了。政策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慧芬仍不甘心,最后说,反正这是个机会,我们不能挫过了。
晚上邻里们照例在门口乘凉,朦胧里有人哀叹:唉,让他们有钱的去买。小罗说,马师傅,这样买股票未必不是市里使的花招。我还是坚信这是真的,说现在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不相信政府,相信谁去。他的小董帮腔:你们家是不是都认购了。慧芬替我答了:腾腾读书正要钱,又没工资发。我们是一分钱都买不了的。住在尽头的蒋师傅不知么时坐过来的,忙戏言:只买屁股。有人诋说:你老婆屁股肥,明天赶紧买去。只有二千万,厂里职工就要认购四五百万。我笑说,你摸了他老婆屁股大。一阵爽朗的哈哈飘向夜空。慧芬小声责斥:就你说得出口。大家的笑声盖过她话语。小董说,廖姐,这几天你们家也象热闹了?你银行的嫂子是不是给你送钱来了。慧芬说,不说他嫂,还有他姐,还不如外人,空着手来的。送钱,只有钱(挦)眉毛,抠眼睛。家丑不可外扬,慧芬就这么没心肝,我起身下后去小便,免得争吵起来,外人笑话。说是说,笑是笑,各人心里怎么想未必是嘴里说的。
电视里连续播了几天,股票风渐渐吹起来。今天认购开始,上午我催慧芬去厂部看看认购形势,弄清具体是些么手续。她很快回来,兴冲冲说,拿身分证去就行。不过,其他人没有动静,姓孔的还说要你带头买去。他怎么知道我是你老婆。我说,听厂里人说的呗。再是上次他来家找我见过你的。慧芬哦了下,说一次就记住了?我说,是不是买了算了?慧芬说,你听他们这几晚的话,不慌。他们催你未必是好事。你看你那个屁同学也不上门了。听她这么说,我一时也拿不准,反正有半个月的时间。然而,全市都被这破天荒的事搅动了,下面乡镇的人也搭车来市里排队认购。慧芬去买菜。听人们都讲疯了,股票象发包子似的上涨。她象热锅里的蚂蚁,倒催起我来。我说,你就是个脑筋不稳的人!她又疑视着我,我说,买去,买去。慧芬去房里从衣服堆里找出个纸包,当我打开,果然是叠钱。我好一阵欣喜,她平常叫苦叫穷的,还能从牙缝里挤点积攒。慧芬接连郑重其事的数了两遍,目光暗淡下来,说要多攒点就好了。我说,那只有把肚捆起来。慧芬把它又包起来,说别急。她要出去,我以为她要去银行取去,也好当个保镖。说去哪?她说,去找国平挪佐一下。我正欲阻止,她说,你不管。就当不知道的。慧芬去娘家,说不买股就下岗了。七拼八凑,凑了四千块钱来,也只能买一个人的份额。我俩正商议着怎么办,黄尚坤找上门来了。见我们犯难,更喜出望外。说你们的任务我可以帮忙全认购了。当然,有好处不会外乎你们的。慧芬向我拼命的使眼色,我说,我们可以买下一份,给一份你吧。黄尚坤立刻没了笑脸,说有没有其他职工认购不了的。我忙抢在慧芬前说,人家都怨指标少了,哪象我们。慧芬接过话:哪象我们这样慷慨。黄尚坤微笑下说,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的价。你快拿了身份证同我一块去。我说,我正凑那一份,你自己去。我把身份证给你就是了。说着去找出身份证,又让他写了个协议放我手里。他是有备而来,拉开黑皮包,拿出纸笔,流畅写了个代买股票协议。他走后,慧芬提醒说,我们俩一人买一千,都占着分子,到时上班也好说。我说:刚才你怎么不说,他人已经走了。真是的。慧芬说,刚才怕你不同意。不要紧,你赶去,在国债门市部等他。
国债门市部在市财政局楼下,两间门面宽,在江城大道的中心地段。几排认购队都排到街边了,是先发号子,再凭号子顺序买。那场景仿佛回到抢米排队的年代,比那时多了维护秩序的志服公安。没法子,只有耐着性子等。每前进一步比时针还慢。望眼欲穿也不见黄尚坤,唉,又恐怕碰上厂里的人不好回答。只好抽身走人,排在身后的人们好不欣喜。下午再来碰碰,也买了我们的指标,以免那4000元落空。赶紧吃了午饭,没敢午睡,带了钱去。队伍还是那么长。有吃盒饭的,有喝矿泉水的;有打遮阳伞的靓女,有带太阳帽的帅哥。我毫不犹豫的站过去,不顾炎炎烈日。忽然发现厂里人是另一队,还不停地有人打听要向我们买指标,已经涨到3块钱1股了。慧芬手上的钱买不到2000股了,而我手上的指标可值千块钱,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然而,让黄尚坤讨好了,慧芬不停的埋怨我,说几个水果西瓜打瞎了你的眼睛,值几个钱,赚了我们那多。我狠的吼:你少咕些,世上没后悔药吃。慧芬揣着钱愤然跑了,引来好奇的目光。双手空空,我只好从队伍中撤了回去。气极败坏,匆匆脚步,无视路人街景。
家门紧闭着,我一脚踹上去,险些跌倒。门不过虚掩着的,慧芬在屋内顺手拉开,我的脚力落空。一副卡通片似的狼狈不堪。慧芬忍俊不禁的哈哈乐了。我稳住神后呵斥:你要死!又忷到她面前斗公鸡一般。她见我来真的了,忙收敛笑容划了我一眼一边去。我忙挥拳欲狠揍她一顿才解恨,她却停步。我也迅疾收了拳头转身去倒在腾腾的床上。慧芬怒不可遏地侧过脸,见我睡去,便雄到床前发火:才屁用!被人耍了想到我身上出气不成。我是怀疑,几个烂水果西瓜,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不去找他追回二千股,我和你没完。至少他要把赚的两千块钱分一半我们。我难得和她争辩,万一我控制不住,拳脚相加伤了她么办,更免得邻里们来看热闹笑话的。忍让和宽容有时是纵容。慧芬竟骂骂嘀嘀不停,还死缠着要拉我起来,逼我去找黄尚坤。那股梗在喉咙里的气,象电视里耍把戏的猛地喷出火龙。我冲地起来,二话没说,照着她的头部就是“啪”地一耳光。一二十年了,我从未弹她一指头,这千钧力的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火辣辣地发疯的揪着我汗衫,还手舞脚蹈要和拼命。嚎叫:敢打老子!我拼命地挣脱,嘴里也在讲狠:你狗日的给老子找死不成!她说,我就找死!
正在我俩不开交的时候,腾腾突然出现在在我们面前。说你们在我屋里干么呢。也许他认为我们是电视逗戏的那种。儿子的出现,象控制闸,让我们立刻住手,各自离去。慧芬去厨房,用手理了理头发面容衣襟的。喊腾腾吃饭。语调似半叫不叫的阉鸡声。等他们开始吃了,我再下后去,不声不响的坐到桌边扒饭。一家三口,互相不张望,气氛凝固得人的气息都阻滞似的。腾腾放了筷子说,妈妈,武老师说太热,今晚休息不补习了。我玩去的?慧芳答了声好,心不在话上。我嘟哝句:么补习,还不找家长收几个防暑钱。她只当没我似的,收起了碗筷。我扒了最后一口饭,重重的把碗顿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然后起身离去。她还是不露声色的冷若冰霜。我照常去门口坐着抽烟,装得悠闲自在的,几个在坑边打玻璃珠的顽童向腾腾嘲弄:你爸妈打架了。腾腾撅嘴回:你们家才打架了呢。他们见我出门来,一散的跑开,落下腾腾一人去树边近树叶儿玩。蒋师傅守着冒烟的锅煤炉嘀咕:怎么把个炉子也弄熄了,么时有饭吃。小罗的一小家在搬桌凳到门口,盘着吃晚饭。小董问,马师傅吃了?我说,今天吃得早。小罗说,没见廖师傅?我说,在家收洗。他俩诡密地对了下眼神,我心里有鬼,便朝腾腾喊:腾腾,不到树下玩,有毛毛虫掉身上的。他不理睬,我乘机起身去。
渐渐地夜完全黑了,房前乘凉的人多起来。有的家里还挤出微弱的亮,相互能瞧个人影儿。有人问,马师傅的股票买了嘛?我说,买了。小罗接着问,几时买的?我支吾的反问,你买了吗?他欣慰的说,买了。第一天就买了四千股,今天已经赚了四千块。我说,我们买迟了。这几千块钱都是找亲友借的。越没钱的人越倒霉。珍珍说,我们也是找亲友借的,还付息。唉,完个任务有班上。街上的人都说还要涨的,象买疯了。不知到底会怎样。我们厂里怎么这么平静啦?在那头的蒋师傅大喊说,我们这是三居委会,你去厂部和宿舍楼看看,红火得很。珍珍说,马师傅,你是他们里头的人,透点内部秘密,到底还可涨多少?刘师姐说,问他他又不是拍板的人。她是想帮我开脱。我毫无顾忌,说电视里的谈股论今没看。有的原始股几块钱,一上市就涨到十几块,甚至几十块。我们红炉股究竟能涨多少,还不象卖小菜样,看市场情况,买的人越多越好啰。珍珍一声爽朗的“哟嗬”:这么说,我们真可以发财了。难怪我们这里的人都往深圳跑,市场里还真能刨金呵。我是想当然随口说的,也不知是不是那回事。小董说,只要能涨到十块八块的就满足了。他们把我的看市场情况没有全面理解,我说这话也没有切身感悟。虽然在和人闲聊,心里还搁着慧芬,她半天没有动静。我也要喝凉茶,便起身进屋去,拉灯喝了茶,厨房里没人。再转来,见她躺在腾腾的床上。我没去理她,知道了她不会做那傻事的,又去屋前乘凉。正好有人在喊:马师傅。小罗回说,进屋去了。珍珍说,热死人的,闷在屋里沤痱子发泡。廖姐真是的。我突然出现了,说去喝茶了。他们发出轻微的阴笑。珍珍申明:哟,我没说你歹话呀。小董问,买股不能代表工资吧?!这回厂里有钱了该补齐我们的工资,以后再该按时发了。有人当心,说买股是财政局在操作,收钱。赚了钱肯定是政府的,也有人说,屁话!那是政府应该为企业服务的,要买股的收入该他们了,我们又上访。是不是马师傅?我嗯了下,悱而没答。腾腾也不知玩到哪去了,上访能让红炉得到好处;似乎是我们的出路所在。
半个月亮出现在屋顶,给瓦、给树、给大地、还给乘凉的人们勾画出皎洁的轮廓。大家畅所欲言,休恬自如。渐渐地有说无答,再渐渐地没人言语了,一个个地陆续进屋睡去。是不是该去找回腾腾了。我也搬了自制的木架铁轴帆布躺椅进屋去,腾腾不知什么时候回家了,正在后厨房凉茶泡饭,辣酱填肚。是他在街上看见人家吃香辣烧烤眼馋了。我说,哇,你回来了,我还准备去找的。他嗡声说,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去厕所撒了尿便上床,一人睡上觉得很宽敞的,有些朦朦胧胧的时候,想到慧芬还没上床来,睡意陡然飞了,翻来覆去,闻到枕头上芬芳着她沁润的发香和体味。我有些如醉的贪寐,有些渴望的失眠,越命令自己越睡不着,脑子里挤满了好多事,干脆圆睁双眼。看来她是要和我分开睡了。我故意哼哼的,也没谁应声。好一会,还是喊:腾腾,你睡没?他还是不回话。我有些烦了,又喊:腾腾,腾腾!他不得不嗯嗯的,说别吵人家,要睡觉了。
太阳射到床上红红火火的,燥醒了我。屋里静悄悄的,他俩母子都不在家了。我窝着一肚子火,骨碌下床,哗唬漱洗,干脆去张国庆那早餐,还可喝早酒。想到早酒,喉咙就馋得发痒。是的,去了也好结了上次的账,便在抽屉里和床铺下四处荒乱的找钱,这个狠婆娘平常都把钱藏在什么旮旯里呢。想起来了,还有个小铁盒子,是腾腾小时候吃的饼干盒。她的一些条子本子什么的都放到那里头。我搭了凳子搬下柜顶上的木箱子,历来她收敛衣物都是我搬的。抖遍了衣物也没有,再翻衣柜还是没有,复返找抽屉没有,还趴下查看床底下也没了,却有腾腾过去玩的乒乓球等杂物。左思右想,又去墙边的工具铁箱里找,锤子、钳子、启子、扳手等杂七杂八都丢出,也没有。烦得我扳倒过来,倒出锣钉锣帽什么的,连铁屑锈末也铺了一地。钱找不到,就在心里骂她。也只怪平时自己不关心家里的经济。算了,我把翻腾的东西还原,张国庆不会那么绝情的,再去吃一餐挂账,说不定碰上熟人,还有人接我喝早酒呢。
早酒仿佛吊在嘴边,径直来到城门口。老远见张国庆夫妇俩忙碌着,我直盯着他走过去。你瞧他怎么了,硬是装着视而不见,不就差一餐早酒钱嘛,才二三十块算什么,老子今天就不早餐看不饿死啵!唉,赌气是赌气,我还是垂涎欲滴,缓缓离去、他始终没有招呼我一声,哼,回家让慧芳煮面条我吃去。
家门开着,慧芬和儿子都回来了。有人家在门口烧煤炉。烟雾袅绕。她也一夜没睡好,眼圈黑着,仍不理我。我问儿子:你过早了。他高兴地说,妈妈带我去吃林记热干面了。说得嘴里还在品着那芝麻香辣酱味似的,又问,你吃吗?我说,吃了。慧芬插过一句:问他做什么。他有钱去喝早酒的,还管我们死活!我哭笑不得,去填了一肚子凉茶,静静地坐到电视机前去。唉,不行。茶不能解决问题,一擎天大个饿得心慌眼花,根本看不进电视。慧芬也一定在外奢侈了一回,便自己去煤炉上煮面去。刚放上小钢筋锅,慧芬努嘴让腾腾给我递了个油饼。我笑说,好啊,和你妈妈合起来骗我。腾腾说,没有。不吃拉倒。我便接过油饼,慧芬去端开煮面的水,自己从菜袋里拿出个油饼吃去。好久没有吃这么又酥又香的东西了,三两口竟咬下大半,一会就干净彻底消灭了。真还想吃它两个!慧芬又拿出个来自己递给我,连油纸和小红塑料袋一起丢到撮箕里去。我不客地接了,感动地又掰一半给她。她晶亮地望了下我,一边去。是用眼神谢绝。第二个我又依依地吃了,而她的那唯一一个有还一撮儿捏在手上,嘴里缓慢的咬着品着,不舍咽下似的。我去毛巾上指了嘴和手,她才吃完。然后递给我淡黄色的股票,说,买了一千。我说,就买一千股。是明知故问。慧芬说,再不买还涨么办。唉,没钱也不逞能了。退还一千国平去。仔细瞧着暗纹的80K厚纸印制的宏达公司正规股票。我心里亮了。可惜没本,看到的钱赚不到。此时,她也顾不上怪我把指标给老同学了。把股票递她,同时说,还了也好,免得负债,悬在心里不舒服。没想到手里没钱比背债更难受啊!慧芬说,你嫂子有钱,指标不浪费了给她。我说,弟兄间最好不操护这种事。
入夜,我和慧芬的精神面貌特别睛好。她潜意对儿子说,腾腾睡觉乱登乱捣的,今晚不挨你睡了。腾腾吊气说,我才不跟你们大人睡嘞,打臭屁泛臭死了。关了灯,我俩又抱在一张床上,汗液把两条滚热的身子沾得紧紧的。她柔声说,昨晚真没睡好。我也说没睡好。还是我们俩睡在一起踏实、舒服。她感慨说,穷不要紧,只要不饿着不冻着。最重要的是心情好。心情不好,硬象百病全身的不舒服。我说,就象昨晚。她温情说,今后再不分开睡了,别笑我噢。我说,除非你被哪个富翁拐去了。不影响你的好日子。她说,你瞎说。只你不被哪个富婆看中了。我说,一个臭工人,除了一身力气,有什么用。她说,人家富婆买的就你的力量。你再用劲此呵。人说心无二用,我在想着一家人的生计,似乎永远无法满足她的。
股票风刮过后,果然厂里恢复了正常生产,应该称公司了。晚上还有班加,又出现火热年代的影儿。有了工资便有了安稳的生活,张国庆的早摊也不摆了,也没提还钱,我似乎已经忘了。
然而,半年过去,好景不好。我们加班加点,兢兢业业生产的小型柴油机,粉碎机等堆在操场里无人问津。杨铎没兼车间主任,专抓销售也辞职南下。替人家大厂加工的零部件也送不出去。不知是哪方面哪环节又出了差池。这关头要我来代替,当替死鬼年关,公司里勉强发了基本计件工资,红包、加班补助什么的,一概没有。年后,过了正月十五才通知上班,又回生到过去松松垮垮的景况。公司那帮人到处钻破脑壳,请人上高档包房,敬酒象敬茶,也没能扭转局面。又病病歪歪熬了一年,一晃股票也该有个说法了。由政府财政与股民兑现12点的息,上柜上市尚在做工作,暂时稳定了社会。但职工工资停发,从此一蹶不振。张国庆又捡起炒面摊。我对慧芬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幸亏我们没钱,只买了一千股。慧芬说,政府还没黑良心,分了120块的红利。全当存银行。我不赞成,说,憨吧。不等我后话说出。她说你才憨巴呢。我说,哦,是敢心。存银行可随存随取,股金是要承担风险的。要红炉亏没了,那股金也完了。也许她没有听明敢心的意箴,目瞪口呆的听我说。听着听着,毛骨悚然,反躬自问。要股票真泡汤了?社会上的那些人为什么不趁早找政府讨个说法呢?我说,唉,他们都是散巴族人组织不起来。下午已经有师傅找了我,要上访找政府去。看来只有这条路了。慧芬慌急火燎的说,你还挨什么,早一时少一时的损失。我说,一天人一地人几千万,不愁我一人那几个钱。说了,我便去劈发炉子的烂木材。平日是慧芬管的,眼下闲着便捡点家务活做。
又是乘凉的时候了,门口热闹起来。今夜他们都搬了椅子到我门口来坐。议论着股票的事和红炉厂的前途。大家忌讳称公司,还习惯称厂了。都说搞投份制好,为什么我们红炉就不成呢?政府的套也太下大了,厂里工人还占不到一半的股票;股,屁股!我早说过;你有先知先觉,怎么也买了屁股呢;荆江的人都买疯了,还说我不支持改革,不支持改革让我下岗么办。黑糊糊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能听得出大家悔愧、抱怨、忿懑的情绪。嗯,我也谶言过,有一席之地还不立场不坚定的买了。黑糊糊里,多了烟头此起彼伏的闪烁。又聚来住在其他宿舍楼的师傅们,他们的套式居室把人与人间隔得默生生的,没有我们平房的聚集方便,生活情趣。打头的我似乎辩出是张国庆,他说马师傅,好热闹呵,讨论国家大事吧。我怨言:屁国家大事,厂子又要垮了。从不凑热闹的小徐也夹来了,还突地说,不造谣马师傅,厂子不会垮的。刘师傅说,哦,徐华神,你的革新奖还没到手,不会垮的。小徐是动力车间的,上个月发明了大电停跳闸换自发电而不停机床的缓冲器。公司讲给他上报科技创新奖的。我说,不想奖,跌地了,睡着桨身。有女人去家里拉亮灯搬凳椅,热忱地请他们坐。张国庆说,我说的国家大事就是红炉厂。我们这时来,就是找你商量去政府上访的事。我们正要说上访,他们等于来点了一把火。大家高吭应和:上访,好哇!小罗说,你不做早餐生意了?张国庆说,生意肯定要做。可他们把利害关系一说,我还不舍小家顾大家啵。颜师傅说,这次还选昌俊为头,一定能有效果。周师傅参和:马师傅为头我赞成。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陆续又有人说,太好了!然而,郑师傅说,不能让他们再买股票了,我早说了卖空买空,满街怨声载道在骂我们红炉厂。蒋师傅说,呸,红炉和宏达是两回事,让他们骂宏达去。我忙说,你们听我说,我的一个朋友的楼房刚拉起,等着装水管布电线了好粉刷,请我去帮忙。还是张师傅为头,他有经济头脑,都当上个体老板了。郑师傅解释,昌俊,我的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别多心。我说,知道。我确实不好推脱,过年的时候人家就给我说了。张国庆抢着说,我一个早餐推拖着, 不行。还是你马师傅。要不等你帮完忙,上访也不在这两三天。我说,两三天玩笑,人家五层的楼房,你长出三只手来也不行吧。慧芬从人堆里冒出句话儿:他没有帮忙的事。她呀,真是指头朝外扳,要不要命。他们指责了:好呵马师傅,这般信任你,你耍弄人。我分辩,我还没跟她商量,她不知道。有人嘻笑:哟,准备枕头上吹去。那插言的郑师傅又自责:马师傅,我刚才是混说的,没别的意思,您别见怪。我说,哪能呢。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让社会骂我们红炉人,我们也是受害者。如果一个人再犯同样的错误,那就是董憨巴了。董憨巴是老城街上的智残人,一生靠挑水卖生活,不养着老母。郑师傅说,改革开放让董憨巴也学乖了,先收钱再送水。蒋师傅说,董憨巴死了吧,好些年没见他了。小罗说,家家都有自来水了,他还不死。郑师傅说,没死,前不久我都在街上见过,不过肩上没有水担子,手里挽着个小竹篮的。蒋师傅,小罗都说死了。郑师傅,小吴说没死。争持不下问我:马师傅,你是老后街的人。你说死没死。我听着自愧,他们仿佛是质问,六七十岁的老母一人住在后街破旧的老屋里。便说,我哪留那个意,吃饭没事了。董憨巴死不死与你们何干。他们不再争了,回到上访话题。张国庆说,我提议厂里人每人户十块钱作为上访经费,交给我们几个代表使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声音说同意。张国庆又大声问,在场的人你们赞不赞成?这才有肯定回答。
说事就是,大家连夜分头去通知人,决定明天上班前到市政府,一定要抢在魏市长出门前。戴市长调走了,换了魏市长。我再一次被推到火山尖上,等大伙散去,我训了慧芬。等我发泄一阵,气消下去。她温存的说,为大家做点事也是积德。不然,腾腾去年考进了前进中学,听说这次划到奥赛班。这次大家还主动凑钱,你也好把张国庆的早餐钱还了。真是的,她不提醒,我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都一年多了,也许他们也忘了。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事?她说,前几天经过他的早餐摊,伍燕说的。我说,她个婆娘怎么跟你说这事。慧芬说,是人家的辛苦钱,也不容易。又学着伍燕的腔调说,一年多了,几十块钱还不算了。人家那是反话,呛死人的。我是想回来落实了,去替你还上的。这不老天有眼,人家主动送钱来了。我坚毅说,那是大伙的钱。再穷也不能用一分。慧芬不声不响地搜出50块钱来给我。明天你就还了,瞌睡睡得着些。我毫不犹豫接了。欣喜地说,腾腾真的可进奥赛班!谁说的。她说腾腾。我要问他去。她阻止,腾腾才睡。别吵了他。腾腾能进奥赛班,真让我欢天喜地的。厂子又要垮了,我也没什么特长,就能干点工人的体力活。哎,一晃快四十了,人说三十而立,我这世算是无所事事,能图个肚儿圆就不错了。腾腾的进步仿佛是我的进步,我的希望只有寄托到他身上了。今晚高兴的事儿全往脑里堆,击活了我的情趣,又尽情的和慧芬乐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