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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飙线 作者:欢喜雪娃 本章字数:11258字 发布时间:2021-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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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部仍然寂静着,大家无视门卫老刘头的招呼,寒喧直入。高个子提议:师傅们,已经酒足饭饱,都到职工之家玩玩。没人反对,又疯癫似的闯进去。他和小刘在角柜里找出了变色柔软的旧扑克和污垢的象棋。我们四个人在台阶边等着去龙头下喝水和凉水冲头。喉咙里冒烟似的,急切消防抢灭。我进去,他俩问我们干吗还不进去,也接着赶出来等候消防。人员迟迟聚不拢来,张国庆喝足冲够进去,又扯着嗓子朝外喊:快来哟!磨磨蹭蹭,婆婆妈妈的。有人进来了他还在嚎叫的,我笑说,让他喊,酒劲不得消了。我们示意出去,过了一会,张国庆又跑出来,说我还以为你们别下我都回家了。他的话提醒了人,怎么没人想到呢。其实,此时的大家几乎把家忘了似的:把没发工资忘了似的:把自己也忘了似的,就知道快活兴奋。政办室的小李不知么时来的,也凑热闹抢到龙头下冲。我催促他:还洗么事,等老子也灌几口,肚子心里要救火了。他们陆续进去,我最后一个进去,刚好一桌牌一盘棋的人,我好一旁观阵,也打打瞌睡。张国庆不依,说谁空着都可以,不能让你马师傅空着。小李也象不合众的,我张口做了呵欠样,说瞌睡爬到眉毛上了,让我打个盹了换你们。小李你上。他们都不依:你马师傅不参加,我们都散伙算了。我逼着张国庆,说要打钱的,升级,一块钱一级。还说,你们下棋也不能白下,五角钱一盘。张国庆气快地答应好。我说,你别好的好的,先把钱拿出来看看。大家也都齐声和:拿出来着!他毅然拿出张50的振背晃晃,说当狗的还怕没屎吃。对骂人的脏说,也没谁往心里去,都好玩,闹着热烈。狂热的喧闹逗引来一些看客,职工之家一下热闹起来。

慧芬在家担心的要命,把饭菜盖在桌上,还把胶盖的缺口用抹布遮好,去张国庆家打听。伍燕说,国庆也不在家,没回来。她俩都慌了,去打听到回家的职工,才知道我们几个人留在了市政府办公室里。她们既担心又愤怒,说走,不能让他们几个人吃亏。还多邀些人去。她俩分头敲了几家的门,回绝说,还没吃饭。慧芬更急,在楼下喊伍燕。伍燕拉着个脸,问么样?慧芬说,没人去拉倒。快走,我们是女人,他们不敢把我们怎样的。不行,我们就赖在市长家里去不走。伍燕说,好,走。小李妈碰上听说后,也担心的跟上。当她们汗流浃背,风风火火找到市政府,办公楼的门都关着,向门卫保安打听,要理不理的熬气说,么时间了还不走。几个大活人会去哪呢,让她们犯难了。小李妈一股酸流涌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上了,还没娶媳抱孙子哟。再怎么哭市政府也没人出面劝慰。保安阻止说,别在这哭闹,扰乱治安,影响不好!被他一狠,几步远还两个着装保安,虎视眈眈的,把她们怔住了,也没有去市长家里的胆量了。只好向他们说好话打探,保安仍是俨然的说,全市几十万人,我们个个都管得了。她们三言两语一合计,回厂部问问门卫老刘头去。

然而,还不等他们进厂门,就听到我们的掀天的哄闹声,在门卫室一问老刘头,说是他们几个,还说,他们哪,今天不知哪来这么高兴。伍燕说,总是市长答复有工资发了。慧芬说,得亏没有找到市长家里去。他们松驰了脸面,平喘气息,来到职工之家。小李妈说,还不回去吃饭,肚子不饿?伍燕说,没看他们个个喝得象关公的。小李明白了个大概,也不说自己是在家里吃饭,忙催促说,你来做么事,走走回去。慧芬凑近我,轻声说,我还等着你吃饭呢。我抬眼没好气的说,跟到这里来干什么!也有人轰她们:回去,回去。都走,别干扰我们。当然,也有不服的,说职工之家就你们几个的,我们都有份。还说我们担心死了,你们还在这快活,还赌博,说着便三二下撒了我们的扑克。我狠地一瞪慧芬,呵斥:还不死回!她瞥了我眼,转身走了。张国庆躬身去捡起一张张扑克,说我们再来,刚才的不算。趁空我出去龙头下喝水,进来时有人说,还以为你怕老婆跟慧芬去了。我说,又不是搞恋爱还怕跑了。厂里知道,我俩结婚闹过一曲。慧芬下放回城,老大不小了,家里介绍了个退休军人,正要安排到派出所当公安。偏偏她一进厂被我看上了,我们情投意合,让她先怀上了,后娶进门。她家好长时间没认我这个女婿。张国庆嬉笑说,跑了好,跑了我们又可喝你的喜酒。伍燕却伸手揪了他耳朵,咬牙切齿说,好哇,你还有这男(狼)子野心。众人哈哈大笑,乐得喊:再揪一个。张国庆瞟了伍燕,风趣说,刚才要你去就好了,我们有下酒的卤头皮。伍燕做了个俏皮的笑转身离去。

几次三番的去市政府对他们有了触动,防汛才进入设防水位,还不到全民皆兵的时候,白天龚同儒市长去沿堤巡视了下,晚上在市政府的五楼会议室召开了专题会。本来,分管的解市长接到孔道然的报告,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告诫要注意上访职工的动向,冷静对待。下午又召集工业局和经贸委的人听取了详情汇报,接着又打电话给龚市长,说红炉的情况特别,想跟您汇报。龚同儒说,你不要说了,晚上开专题会研究,我让办公室去通知准备。其实,此前办公室的宋主任已打了电话,简要向龚市长说了。专题会上,解建北转买了孔道然的汇报,再渐渐加重语气说,他们这次的聚众上访可以说是有组织有准备,不客气说是有预谋划略的,事前没有一点迹象。他们这样兴师动众,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我认为我们态度要鲜明,办法还是用改革来解决。龚同儒沉稳说,刚才听了红炉的情况,这已经不是个性问题,而是共性问题。我们市直112家规模以上企业,三分之一资不抵债,三分之二的亏损发不出工资。能够有点贡献的是药业、食品、燃化。药业靠外援嫁接,有北京的支撑,食品有本市的粮食充足,燃化则是靠行政手段、封闭市场。磷肥碳胺不是地方行政施救,也要被市场挤掉。中央对对国企改革的方案已经出名了一系列的政策。破产重组我个人的理解就是给的一个政策,让企业甩掉债务包袱,好轻装上阵。网上信息,有的地方搞破产,媒体都用“批发”二字来比喻了。我们得抓住这一机遇,还有的地方推行股份制改造也取得了成效。工业局周传善局长插话:我们周边的公安石首都在搞,把银行的贷款也转股份参与。龚同儒没理睬,继续他的讲话思路。我们要结合自己的实际,走出自己的路子来。嗯,现在不是不进则退,而是不改则死。职工要吃饭天经地义,财政不可能包养这也是无可置疑。怎么办,企业要向内使劲。具体到红炉,经委的专班做了一定的工作,有了良好开端。下面是研究如何解决目前的窘境,我说三条:一是在深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拿出改革方案,方案报市企改办;二是与银行磋商,再注入一部分启动资金,至少要先发一个月的工资,缓解职工的燃眉之急,和激动情绪,再过两个月,学生要上学,学费的压力将涌来;三是加强领导,把红炉作为试点,然后企改办拿出一个全市的改革方案。下半年安排个时间,或者等洪水一下去,就召开一个全市的改革动员大会。嗯,最后再强调一点,防汛期间,以稳定为中心。防汛是天大的事,这个工作要做到家喻户晓,新闻媒体要做好这方面的宣传报道。会上,还有其他人员也说了一些看法和建设。最后龚同儒作安排:办公室就今天的会议,就如何做好职工稳定工作,促进企业改革发个纪要,各部门按纪要去落实。

在家呆的时间长了,我和慧芬相互要理不理的。几名职工代表也不来串门,心里就觉得空落落不是滋味。还是被他们捧为头,去上访好打发日子。也许他们也和我在家的感觉样,甚至更糟糕,才不来串门的。盯着电视新闻,又是什么发洪水,几十万军民奋起抗洪,还有国务院召开紧急防洪抗灾电视电话会,还发布防指的七号令八号令,都七骛八闹得人心惶恐起来。我想十天半月要等市政府的答复是没戏了,烦躁的等待吧。欲邀人去喝早酒,麻醉下膨胀的情绪,让它压缩下来,可兜里没钱。夹在杂纸堆里的几张私房票子花光了,再怎么也不好开口向慧芬要去。昨天腾儿要20块钱交学校还挨了一顿打,我心里贼亮着,是打给我看的。没有本事弄不一分钱回来,总是交这钱那费,还不好好听话。腾腾够冤了,上单元测验第三名,还奖了笔记本的。今天是他的期末考试,下学期就上初中了,好的没有中考高考的压力,反正有书读的。当然也有学校和分班的讲究,我们这样的家庭、没有背景、只能认其自然了。大哥当个普通老师,不想去麻烦他。不过最后我实在看不过去了,说他明天都要考试了,给他算了。慧芬冲我吼:又不是高考!考好了我更没钱让他读了。我又偷偷羞羞的去邻居董家借了20块,说腾腾学校交钱不早说,这时银行已关门了。你听邻居怎么说,哎哟,学校一开口就要钱,家长又不是银行印票子的。钱悄悄塞给腾腾,他揩了揩眼睛上学去了。慧芬的表情似乎和缓下来,也许她认为是我的私房钱,哪知我个大男人向人借钱的时候,眼不是眼,嘴不是嘴,脸上象毛毛虫夹得火辣辣。好的是小董变了口气,说这没什么,哪家没有为难的时候。她越这样说,我的脸越没地方藏,狠不得把20块钱退给她。最后她又补了一句,厂里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也没法过了。好的是前天她的小罗去给妹夫换插头,妹子暗地塞了几个。不然,也没法借给你的。简直让我接钱的手焊住了,腿脚焊住,迈不开步,不得出门似的。我宁愿相信她说的实情,也相信不是借故说给我听的。我非哭非笑着脸说,土豆会有的,牛肉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小罗出现插话:有个屁,红炉算是完了。不能再接话了。否则,反悔把钱要了去更难堪了。一狠心挪动步子,溜地回到家里,用抱头鼠窜形容应该是一点也不过份的。

终于有一天,我在门前的坑池边漱口,小李跑来喊我喝早酒去。我以为是他的要结婚了。人情大于王法,逃是逃不脱的,就愉快的答应了。困窘中请客缓解不乏是权宜之举。半路里,他欣喜的告诉我:张师傅在城门口摆了个早餐摊,我们去捧个场。老城门口早成了城区,可是红炉厂进出通道,也是人车过往的要口,习惯形成的早餐点。有做馒头包子,炸油饼糍耙的,张国庆的早餐摊是个炒面推车。是他小姨花200块钱买的人家的旧早餐车,让他赚了钱再还,看他们还是那个忙样儿,一边笑盈的招呼我们。国庆身着酱色短袖衬褂,还一双套皮凉套,而伍燕反相,把过去褪色的长袖花褂翻出来穿着,套上个白净的长兜儿。我说,哟,几天不见,你就当起了老板。张国庆没闲搭讪,我又对伍燕说,当幼师的还会炒面哪。伍燕说,别笑话我了,马师傅。张国庆说,包你吃了还想吃。我说,要撑死我啵。伍燕说,那边有桌子,您坐,马师傅。她格外和颜悦色,尊重人的,象变了个人似的。我在心里感慨,市场经济能改造人啊!

他们只有炒面,没有备酒,不过这样也好,可为小李节约。然而,小李机灵地去不远的副食小店买了瓶“荆江粮酒”,那几个也陆续来了,人气一下望了起来。小刘耳语问,师傅,小李为什么请客,是不是他们让他拉拢我们代表。我说,管他呢。喝人家的酒,尽捡好话说。颜师傅说,小李呀,几时办喜事,我们都去热热闹闹的帮忙。面是伍燕撑铲炒的,顶真看还是拐手拐脚的,没人家炒的娴熟。张国庆跑什,又去邻近的早餐摊捡了盘炸油饼来。郑师傅说,国庆伢,你这不象做生意的,要把早餐做好,关炒面不行,非得准备早酒。品种搞多点,卤菜、泡菜都要搞,怕麻烦就不必做得。张国庆连连点头,说马上改进。我说,他们这都不容易了,是我就做不到。周师傅说,你天生是操大盘的,皇上。我说,皇三啰。周师傅说,顾客是上帝,你这时候不是皇上是什么。大家都笑了,说是兜里比脸面还干净的皇三。我们吃着喝着,别有一番情趣。还说又去职工之家玩牌下棋,谁输了明天来这里请客。忽然,孔道然出现了,笑微微的招呼我们:师傅们好,有早酒喝也不叫我一声。是的,人家还请过我们100块的客呢,一碗炒面不过一块钱。我忙起身说,孔组长,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喝早酒,特有味道的。说着,还热情的让位给他,还用手抹了抹凳面。其他人或点头或含笑招呼。张国庆拿来了杯筷说,孔组长,才学着弄的,别见外。孔道然眼不留意心留意了下我抹凳的动作说,哦,是你张师傅的早餐,有生财门路了。又望了下伍燕,相互以示招呼。接着,有板有眼的说,这就对了,不找市长找市场,生存发展天地广。应该很好的提倡。小李插话:不光提倡,要支持。您天天来张师傅这早餐,把市长也带来。孔道然瞟了他下,没回话。我接过话说,今天是小李接我们师傅们的客,给张师傅捧场的。孔道然又瞟了下小李,官腔的说,是吗!张国庆又拿来瓶酒,要给孔道然倒。孔道然姿势的抬了下手,说吃过了。下次再一定来你这早餐。我又说,吃了,没有喝酒嘛。来与民同乐,喝二两、不喝多。说着我霸气的夺过瓶子横蛮地给他倒,他坚决不让,拦手相持着。没想到他还有很执拗的一面,真让人扫兴。他那幽深的目光里似乎隐喻悬机,没工资还能喝早酒,还怂恿上访闹事!我还是要抢过胶杯强行倒,他俨然说,马师傅,到了也只放着。说我吃了的,哆嗦什么!别倏看他文质彬彬,说话的分量还蛮不好相处。颜师傅调和:算了,马师傅。别强人所难了。我扫视了下,只得放弃,坐下自个大口地喝起来。心里憋着,不识抬举的东西!一片好心全当驴肝肺的!大家都别着孔道然,豪情对饮。姓孔的又主动拉话:马师傅,正好你们几个人都在这里。这几天等市里的纪要出来,昨晚才拿到手。说着便打开皮包,取出份红头文件,又说,专门为红炉发的一份纪要。我们不管啥叫纪要,就知是份红头文件,大家都住了嘴听他说。这样,今天不打扰你们的酒兴,明天去你们厂部,你们几个人参加。我还要去找王逸洲,通知厂部有关人员参加。原来,他是路过被我们睹上的。我们等着后话,他却收起文件要离去。郑师傅端着杯子说,孔局长,这是不是市政府的答复?局长响亮,称局长他一定高兴。谁知他却说,我不是局长,顶多算个组长,就叫我科长吧。郑师傅嬉笑说,唉,就喊小孔。年龄小前途大。就象我们这位小李。孔道然哭笑不得的嗫嚅。我说,就喊孔组长。他是我们红炉清查组的组长。孔道然向我笑了。我说:孔组长,你刚才的文件是不是答复?他说,有这层意思,明天再说。你们尽情的喝,不喝醉了,记得明天要开会。他做了个挥手的浓缩态,去了。

有会开厂部里似乎有了生机,不觉得太阳那么烈毒,温和地抚摸着每张带笑的,相互没有客套招呼的脸,陆续到了会议室。聊起张国庆的早餐摊和早酒,也唤起了王逸洲的酒兴,说,早酒还是我们荆江的一道风景,得重在参与。有人说,上次申奥失败,全是美国佬捣蛋。怎么2004年的不申报了,也应该重在参与。王逸洲说,04年的不参与,08年12年今后总得参与的。有人唉叹,象红炉这样下去,恐怕申办成功,我也没命看到了。我说,周师傅,不能自我丧气,孔组长今天来就有市里的好消息。正说他曹操,曹操就到了。他们没坐小车,打的来的。王逸洲起身迎接,孔道然客谦的说,耽误大家了。我说,反正停厂了,哪有耽误不耽误的。等他屁股落下,厂部的小吴递来茶。也不知他们从哪弄的茶杯茶叶开水,也许是门房老刘头那要来的。孔道然又谦慎解释:对不起,本来经委和工业局的领导都要来的,市政府县长办公会要参加也不能来。王逸洲插话:你孔科长来一样的,是红炉的组长嘛。孔道然没理他接着说,据说是专题研究全市企业改革的问题。从推行班组责任制,任务到人,定额目标管理。还有嫁接,兼并都尝试了,还是没有走出亏损连工资都发不出的怪圈。这次市里可能有大动作,我们红炉先尝试尝试也好。有人抱怨,企业又不是农村分田到户,这些年是改革的风吹到哪哪个单位准倒霉。看食品、看供销、商业哪一家不是这样的命运。面对公然的反腔,孔道然置若罔闻,对王逸洲说,王厂长,开始吧。王逸洲点头默示。

会议室的杂音碎语没有了,我在替孔道然着急,应该趁着这短暂的安静,开始开会,不能你一嘴他一舌又扯远了,耽误了正事,偏偏有人干咳了,孔道然才从黑皮包里拿出本子什么的。猫声说,我们开会了。今天的会议是探讨,探讨我们红炉的出路,可以畅所欲言,各抒已见。我先宣读市政府的纪要,荆政纪要(1996)20号。他的宣读高吭起来,由低到高,撑着全场局面,大家在认真听。市政府能为红炉厂发一个文件确实不简单,不过我们听着,领会其意思,就两个字“改革”。有人开始嘀咕:还是改革!我还注意到了,大热天的他口不干涩是怎的,一直不喝杯里的菜。这时趁着人有怨言,他停了,悠然从包里拿出钢盖杯咕了一大口。然后大声说,大家不必牢骚了,我打个比喻吧。现在是夏天,能不能穿大棉袄,反过来到了冬天数九寒冬,我们能不能象现在短裤短衫背心赤脚的?显然,不能!师傅们。有人戏谑:又不是“二百五”。孔道然不顾干扰,更增强嗓音:现在国家都在发展市场经济了,深圳等等沿海特区已成功飞速发展,我们还困在计划经济里,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周边县市有的就在搞股份制改造了。什么是股份制,就是一个企业大家都占有一份投资,既承担风险,也享受收益。国家有、银行有,我们职工也有,不是几方面的积极性都有了,责任都有了,利益也都保护了。现在沪市深市交易都很好,有的企业都上市了,有用不完的钱。有人插话嬉言:我们赶紧上市去,只要有钱呗。孔道然说,上市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三月份参加市委办公室组织的出去学习过。先要内部职工买股。有人立即反对:我们吃饭的钱都没有,买屁股。大家哄地笑了:屁股值么钱,只有火葬场收。王逸洲说,先听孔组长讲,我们等会再发言。

一个小插曲,也是调节气氛,毕竟股份制是个新话题。孔道然喝了茶接着讲,有人起身出去,没有人阻拦。一会就听到外面的龙头水响,是喝水去了。随后也陆续有人去喝,我也去喝。外面的空气相对畅流,没有浓厚的汗蚀味,我贪馕一会儿,进来时孔道然还在津津乐道。说就是先内部发行股,等正式上市就更值钱了。我们考察的一个企业,职工股上市翻了几倍,一下发财了。社会原始股也是这样,一上市红牌飙升,你就是拉板车的也发啦!谁不想发财,都竖着耳朵听。说实在的,车钳饱铣我都还行,什么股的股的,原始的我不懂,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样好发财,不劳而获。当初参加工作要当工人,就是父母的意见,学门手艺比什么都强。他们见多了,经济工作搞不得,整风都整得人鞋带自缢的。还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不能沾上经济错误,会毁了人一生的。越听越觉得天方夜潭,屁股上象长刺的。

接下来该发言了,轮到正经说话的时候都水里的花炮哑了,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孔道然提示大家说,王逸洲也催促大家说。也许他们真想听听代表们的意见,我就说了心里话。说得孔道然他们脸上都飘起乌云,看来不对他们的胃口,但他们没阻止批评我。我说开了,张国庆他们纷纷跟着说。郑师傅说得巧:你们不管怎么套,我个穷工人哪有投的。孔道然似乎很有兴趣的,还帮腔。说我们的思路是可以宽些么,中央说了胆子再大点,我们为什么不能对社会吸股呢。就凭红炉几十年在荆江的声望,准有人投的。会场显出赞许的面容,掷地有声的话语,太振奋人心了!我们为什么只想到上访,没想到社会的援助之手呢。现在红炉困难,社会资助了,全厂会珍惜,勤扒苦做,干出成效来,等有了钱再加倍还给他们。不愧当干部的,思路就是比我们宽。我们几个代表私下小声议论着说:有政府出面,到电视上打个公告,非轰动全市不可。电视、报纸、街头巷尾正热议着上海的杨百万。现在股票买到身边来,谁不想赚一把。孔道然望了望大家,你们在说什么,大声点。也许他从我们的表情看到了有利的成份。代表们一下把目光投向我,我动心了,便问,看政府出不出面,发个文?这事当然好啦。我的话音未落,张国庆抢着说了:有没有限制,能不能可以多发些股票,上亿都行。郑师傅冷不丁说,又不是印假钞,随心所欲。不要太贪心了,只要能补发几个月的工资就行了。孔道然忙堵嘴:千万不能说是发工资的,起码指导思想就错了。我们引进股份制,也算是资本主义里先进的东西。按过去毛主席说的拿来主义。吸收股金是为启动生产,就象病入膏肓的人给输了血让他健康起来。颜师傅插话:这我们懂,只看几时实现。孔道然还是说他的:我对股份制也就了解那么一点,以后请专家给你们讲座。你们还可看电视看报纸去学。我也并不比你们高明,也是学习来的。周师傅不耐烦了,质问似的:孔组长,你说几时可以发股,不要说那多套话。郑师傅立刻指正:是卖股票。周师傅雄辩:买股票、不是发股。我发你买,我卖你买。我这还不懂,象你只会车几颗锣丝。郑师傅也不示弱:我会车,你还只能挖砂埯呢。说得他自个笑了,大家也笑了。他自己也笑了,是笑他要儿媳妇撂下的笑话。

孔道然没有笑,表情有点莫名其妙。他当然不知道我们笑什么,该不会多疑,认为是嘲笑他吧。总之玩笑是我们化解干戈的特有方式,还能给人增添无穷的智能。我也是急性子,忙催:孔组长,你说怎么搞就怎么。快说吧。心想,众说纷纭,没完没了,总得有人来定托。孔道然说,其实你们也说了。过去搞责任制,象农村联产承包也不行,散伙不实际,感情上更接受不了, 上千号人一下到哪找饭碗去。我本能的瞟了张国庆。郑师傅冷不丁插嘴,张国庆已经找到面碗了。大家哄地一笑。他仅不笑,总这样阴阳怪气,出语戏人。当然,也有人觉得他嘴贫诙谐,蛮好玩的。孔道然接上茬:这样找门路也不错嘛。我说的是整个红炉厂。我小声冲郑师傅说,你听人家是想大事的,插什么嘴。孔道然在继续说,看来你们是同意搞股份改造。我们齐声说,当然同意!孔道然得意地喝了茶,杯内只见茶叶了。说不是我说怎么搞,是你们同意了,再好向市政府写报告,拿出详细方案。等政府批了,依法进行操作。到哪步我再说哪步的话。他还讲了一番顾从大局,维护安定团结的话。告诫我们不要再聚那么多人去堵市政府的门,还说要放到阶级斗争的年代,早挨批斗了,我们在小声辩解:有事做有饭吃,谁吃饱了撑着去上访,那年代我们工人多走红,领导一切,哪个敢批我们,只批你们当权派的。我想,孔道然劝阻我们,也一定是他这个组长挨了霉,火烧乌龟里头痛,又不敢发我们的火。说完他轻声征求了下王逸洲的意见,陡地宣布:会就开到这里。

回到家里我有些得意忘形的哼起了“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调儿。慧芬微笑的说,咦,今天这么爽溜,发工资了,快交来。我高傲说,你就知工资工资,鼠目寸光,头发长见识短。她拉起脸,说不要工资你喝西北风去。又问,我们车间发没?我大声回她:没有!她说,没有你爽的哪一头呀。又有人接你喝早酒了。她这是嘲讽我替张国庆付了50块钱早酒,我心里明亮。便说。我不保密了。刚散会,我们红炉要向社会卖股票了。慧芬新奇地望着我,竖起耳朵听。我接着把会议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越听她的目光越暗淡下去,还摇头说,自己上千人都养不话,还发股票,人家不分红利,把钱白给你。你们也真想得美。我海口说,不是想得美。是人家公安石首仙桃已经搞成功了。我跟你说呵,你不准说怪话,挠乱人心。人家清查组说怎么搞就怎么搞,有政府作主你担么心。有了钱不怕厂里不发工资。她蔑视说,屁股票,空买空卖,是空城计。我说,天天的电视你没看,这叫股份制。上海出了杨百万,你懂吗,不知道吧。现在市场经济就兴这么搞,你真个猪脑髓。她说,你还猪脑筋呢!我说:别争了。腾腾呢,还没回来?慧芬说:你看么时候了。他早上学去了。我去腾腾床边看壁柜上的小闹钟,1点了,便一个惊呼:这么迟了。人啊,一高兴就连时间也忘了。屋檐下已经没有阴处了,我也没注意到。吃饭的时候,我又去拿了酒瓶,还有不到一两酒,慧芬没有制止,黯然着。我抿着没菜的酒,她开始扒饭,边说,几天的代表当得长进了呵。我说,别笑话我。三天不拿锤手生,你不走出去,自然不知道外面的形势。去把你的辣酱舀点来杵杵筷子吧。慧芬拿了小辣酱空腕,到墙边的应水坛里挑了一调羹来。又去碗柜里端出碗炒土豆擀少许到桌上吃光的空碗里,再放回去。现在住楼房已经时新吊柜,我们还是那种上下几格的老式碗柜,柜门上的纱窗布都被老鼠咬出洞了。慧芬回到桌边,说,你还是实际点,象人家张国庆,你哥哥姐姐能帮你一下,找个挣钱的门路。我喷着酒香说,你弟弟怎么不帮你呀?慧芬瞪了下,说他早下岗,无业游民。象你哥姐人民教师,国家干部,还你嫂银行管钱的。我说,唉,弟兄亲财各别。我凭什么要他们帮。她低头扒完饭,放下筷子走开。我并没注意到她的筷子一直没往菜碗里搛,只顾自己喝得兴致,吃得肚圆。

出土的太阳一天天变得焰烈起来,没有书上说的晨曦微拂,凉爽怡人。尽管火辣辣,但比闷在床上好受多了。屋外清晨的好感受,便不知不觉地到了城门口。张国庆老远招呼:马师傅,这么早啊!我边走向他边回话:总没有你早啵。他又说,喝早酒的。我这只有炒面。我说,就是来你这喝炒面酒的。那边小碟酒我都不去。他笑微说,就你一人来的。上次人家小李还接了你的,怎么没约他?其实我根本没想到来他这喝早酒,是随便溜跶到这的,怎么可能约人呢。便坐下恍然说,嗯,是的,应该把小李和他们几个都约来。张国庆看我上了勾,说那是你的事。我换了话题:姓孔的那里有没有什么信息?他忙着收拾碗筷,边回话:我正要问你呢。昨天老周都来问过。我说早餐忙坏人的,问我怎么知道。一会他又倒来酒,我说,你准备酒了。他说,专为你们准备的尚好粮食酒。我笑说,你行呵,国庆。生意做活了。说着喉咙似乎发痒了。伍燕在锅边一个劲头炒面,比始开麻利多了,还能搭讪过来。说我们想搞卤菜,不知行不行。张国庆怨言:这都忙不开,只有四脚落地了。我看伍燕迅疾地抹额头,想说难怪味好的,是汗液调和的,毕竟还有其他客人。听到不好,便说,可以。有卤菜,早酒生意才能旺起来。人家都不是这样做起来的。万一没人手,让慧芬给你们来打工。只要喝餐早酒,不要工资。伍燕爽快的答应:好啊!这些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图嘴吧快活。一小孩突地说,伍老师摆摊?不教我们唱歌了。大家都当没听到的。

张国庆刚端上面,小李来了,还有他们几个也来了。看来他是铁着心要和我们一线师傅打成一片了。说马师傅,一个人跑来好吃好喝,也不通知我们一声。我停住筷子以笑相对,张国庆忙搭白:刚才马师傅都和我说到你们呢。我又招呼他们坐下,有点命令似的。接着说,也不迟正好我来接客。小李坐下后,说马师傅,是听廖师傅说您出来了,我们猜定在这里。颜师傅说,你的徒弟不见人的。是人家李主任上你的门去给太后请安,我们路上碰一起,谁知你真在这酒鬼。客该你接定了还用说。我说,那是买单,我买了算个么事。他们在叫唤要这要那,张国庆不慌乱,先给其他顾客端面。我住着筷子等他们,看他的生意还可以,等三四个顾客买了面离去,才炒给我们。张国庆摆好酒杯和筷子,颜师傅拿过瓶子倒酒,还给我倒。我推迟:不行,刚满满一杯,喝了的。他说,东不饮,客不请。你出钱买单的人不喝不行,谁证明你喝了的?其他人附和:没人证明。我没想到要他们闭嘴,也不可能那么做。让他倒去,喝多了,无非去睡一觉。张国庆一一端来炒面,又接踵来了顾客。一不做二不休,我让张国庆去清真馆端个牛杂火锅来。张国庆的脚下象装了轴承的,忙得团团转。大家边吃边聊,有人质疑。说天底下哪能这好的事,人家白白把钱往你个深坑里扔。我说,你懂个屁!孔组长说这叫股份制。怎么跟我们家廖慧芬样,天上掉馅饼了都不知道接去。有政府撑着,你操那瞎心做什么,我跟你们说,那天会上定的事,不能反悔,更不能怀疑唱反腔,造谣惑众。郑师傅冷冷地说,我们不反悔,恐怕有人反悔。大家相互瞠着。小李说,是政府吧?我说,他们敢!大家齐了心,说听你的,马师傅。我端起杯,一口酒下喉,那种群龙之首被人敬重的感觉真好!

早酒喝了一两个小时,快10点钟了,张国庆开始收拾着摊什。然而,我余兴未尽,说国庆,这时闲着了,来陪我们喝二两。张国庆说,我起床就喝了。颜师傅说,不白吃的,马师傅结账买单,来喝两口。国庆伢。他说着还起身去拉他,张国庆把嘴巴就过去,说你闻你闻,还酒气熏天的。小李说,你们俩师傅不当众同性恋亲吻呵。颜师傅说,你少开口,没女孩找了,想找男孩不成。小李哀叹下,说现在厂里这样子不管男孩女孩,还谁瞧得起。大家听了心里寒碜碜的,显出怜悯的表情。颜师傅接着前面的话说,不喝拉倒,我已经喝多了的。同时放开手,他闻到的其实是自己嘴里的酒臭。大家纷纷起身,我边起身边搜钱,可短裤钱包里布换布,掏穿了都没分文,记得每天洗澡换衣都把钱换过来的。昨天怎么了,难道掉了。也没多少钱,刚够付早酒的。张国庆一一递烟陪笑,到我跟前时收剑了笑,说还搜么事,算了。小李看在眼里,过来说,来,我买单。年青伢还是比师傅们大方。我坚决说,不行。你老大不小了,一个家还没成。攒着娶媳妇去。又对张国庆说,跑不了的,下次一起结账。小李还要争取,张国庆也不让他付钱。我们就这样挂着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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