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乌云密布，缓压下来，有闷雷声。
要下雨了。林澄想着，笔尖在稿纸上随意画了几个圆润的圈，心里愉悦起来。
此时是午后，教室里的大多数同学都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闷热夏季的室内空调总能让毕业生们睡意大增。
约摸十来几个人还在奋笔疾书，补着下午数学课要评讲的几何作业。
包括林澄。
看着摊在桌子上的重难点讲义，习题部分只写了几个“解”字，好心情败下阵来。
旁边的陈觉也没睡。
他右手趴在桌子边缘，额头俯靠在手臂上，一本厚厚的书摊开在腿上，此时又翻一页。
“喂，陈觉。”
林澄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抬头，由于书看得太入神，布满思索的眼睛里有些惊意。
林澄指了指自己的讲义，眼神非常明显地锁定住陈觉桌上那一沓收得差不多的作业，再飞快晃回来，停在陈觉脸上，挤出一个和善而惨兮兮的笑来。
意思明显。
面前那人后知后觉，回神后，压低声音身轻轻说：“陈同学，你要先自己思考。”
林澄讨好的笑僵了僵，她就知道。
遂又开始和那张讲义，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懂谁。
片刻后，衣袖被人拉了一下，转头，看见陈觉诚恳的神色，他说：“你哪里不会，我跟你说。”
“这一题。”林澄点了点最后一道压轴。
其实当然不止这一题，既然要讲题，选个最难的，讲解得要很多时间吧，他能拿出时间这么多时间不看他爱的要死要活的鬼怪小说？
要不他直接嫌麻烦把自己的讲义交给她吧。
“嗯。”陈觉看了一眼题，大概觉得周围许多人还在睡觉不方便讲出声，便抽出自己的稿纸，开始写。
林澄呼了声吹了吹自己的刘海，撑着腮帮看他写字。
“第一步，首先你要注意垂直的位置……”他在数字旁写上讲解的中文小字，密密麻麻，一丝不苟。
林澄：“……”
觉得无聊，她又趴在桌子上，侧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奋笔疾书的某人。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不散，陈觉瞟了她一眼。
亮晶晶的圆眼此刻是心灰意冷，婴儿肥贴压在桌子上，短发被弄得乱糟糟。
有点可爱。
陈觉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有点分神，写错了一行公式。
他抿唇，扶了扶眼镜，轻轻皱着眉头划了一道修正线。
“喂你看我干嘛。”林澄刷的一下直起脑袋，叹了口气。
“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被数学弄泄了气的倭瓜。”
陈觉没再转头看，听着她那奇奇怪怪的比喻，低头偷偷笑了笑，飞快地写下“得证”二字结尾。
林澄接过稿纸，说了句谢，讶异于他解题的认真。
上面汉字数字解释地很详细，令林澄此数学学渣心潮澎湃。
“陈大课代表。”她眉眼弯弯，比了一个大拇指，表示肯定和欣赏。
陈觉有些不好意思，便放下笔，移回目光，低头重新打开小说。
“但是陈大课代表我还是得向你坦白不然我怕愧对你的好意我其实全部都不太会要不你还是给讲义给我看看吧。”
“啊？”陈觉又重新抬头，马上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无奈，最终作罢，从一沓讲义中抽出自己的那一张，递给她。
“谢谢谢谢，接旨。”林澄恭敬接过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讲义，开始极速模式。
“叮铃——”铃声响了，同学们都醒来了，睡眼惺忪。
“约摸要下雨了。”教室里同学们揉着朦胧的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天气，也没当太大回事。
林澄终于填满了作业，放笔那一刻，仿佛宝刀收鞘，伸了伸懒腰，遂趴下去，像坨累坏了的迷糊懒猫。
陈觉一边看着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边收起小说。
“看什么看，是不是觉得此刻我颇有一点，小人得志的意思。”
“没有。”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她怎么总是曲解他的意思，但他是争辩不过她的，也十分不擅长辩解。
此时，学委悠悠然走上前去，将黑板课表上“数学”二字改为“自习”。
教室里有一阵不小的欢呼和唏嘘，陈觉抬头看了一眼，又抽出那本小说，重新看了起来。
林澄当然也高兴。看旁边那人那般入迷，便凑过去好奇地看了一眼。
“陈觉，你那本什么异闻录看完了？这次是哪本，好看吗？”
林澄炸毛的脑袋凑近，陈觉闻到了鼻尖很近很近的草木香。
“嗯，还……还行。”耳朵莫名有些微红，他不习惯有人突然凑这么近。随即立马正襟危坐，直起腰，让她低头先看。
林澄感受到他突然端正地像根笔杆，偏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看书上的文字。
“相传上古有玄林，其间有灵物，分为几族，繁衍不息，与人共生无异，但有灵法……”
“还写得挺有模有样。”林澄愣了一下，不禁感叹现在的灵怪小说编都能编出个七八成真来。
翻到封面，《林间异事》。
质量还挺高。
“你继续看吧。”林澄转头望向窗外发呆，雷声仍旧在低鸣，天色愈发暗沉。
数学课不用上，作业也补完了，外面马上下雨，是个好天气。
那就现在吧，正好有空。林澄想。
随即轻盈踩上椅子，再点上桌面，三五步越出了教室，踩上了走廊栏杆。
一跃。
轻盈得仿佛一片叶。
“林、林澄！”
林澄吓得在空中一踉跄，以为自己听错，转头往上望去，陈觉站在那里。
他无措地站在走廊，一手抓着未看完的书，一手死死握住栏杆，骤然收缩的深棕色瞳孔里满是焦急和惊骇。
怎么回事？！！
林澄停立在空中，心里诧异得很，想着今天到底是那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蒙蔽的术法对凡人无效。
“林同学，你......”陈觉看到她竟停在半空，短发轻扬，像只收到惊吓的憨兔一样歪着头，惊奇地看着自己。
眼前的现象让陈觉无法思考，下意识地要再喊出声。
“陈叫你别给我再叫了！喊喊喊魂呐！”眨眼抬眼之际，女孩皱着眉头的脸蓦然放大在眼前，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
彼时夏季雨前的空气有些凉，吹进六楼走廊的风将林澄的短发扬起，擦过陈觉因呼吸急促而憋红的脸。
林澄见他终于稍微镇定了一些，放下手，与他平视，眼神凶巴巴，警告他别再出声。
眼前的书呆子依旧是有些呆，垂眼看了一下，明白二人只栏杆相隔，只是他在走廊，而她却悬在半空，毫不费劲，似乎比行走还要轻松。
林澄视线越过他肩膀往后面的教室瞧去，却发现其他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自习，有的同学日常走神，目光掠过走廊，又淡淡地收回去，根本不知道走廊处有人在。
林澄舒了一口气。
目光回到眼前某人身上，又倒吸一口气。
不是......合着就她这小书呆子同桌能看到她？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书呆子同桌的目光仍死死看着她，不敢出声，也不敢轻易乱动，手仍紧紧握住栏杆，由于用力，修长的指节有些泛白。
而下一秒，脚底悬空，手腕被林澄抓住，耳边是高空呼呼的风声。
管他呢，先带走再说，不然这书呆子回教室一通胡言乱语怎么办。
落地是城郊公园。
林澄看着平日里正经内敛的陈大数课代表此时被吓得直接噤了声，不禁咯咯笑出声：“喂，陈叫，刚才一路你怎么不叫啦？”
他艰难地克服失重感，脑袋有些发空，手扶了扶眼镜，再无力靠坐在树边。
“是觉，觉得的觉。”
林澄理了理短发，心里想着他还真是有些死板，又看他难受得很，心里有些小过意不去，问他：
“你恐高？”
他摇摇头，抬头看着她：“我......我好些了。”
陈觉仍有些惊魂未定，看着她欲言又止，眼神有些深，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你想问什么，你说。”既然他都看到了，林澄没打算做一番徒劳的遮掩。
“......林同学，可以问吗？”他头发有些乱，校服领口的两粒扣子都开掉了，狼狈而不拘小节的模样还真挺难得一见。
陈觉顺着她目光往自己领口一瞥，有些局促地飞快扣上，整理了一下衣服。
“......”林澄蹲下来：“问吧问吧，我们妖怪其实不杀人灭口。”随即佯装阴险一笑，做出吃人模样。
他果真愣了一会,似乎自言自语：“妖怪?”
“嗯......”见他认真起来，林澄也不再吓他，想了想：“其实也不能说是妖怪吧，好难听。”
她想到什么，伸手从陈觉身侧的树丛边扯下一片叶子，在他眼前指尖一转，一片青叶便顷刻间变成金黄，再是褐色，最后只剩清晰的纹路。
“若按我们祖先的叫法，是，叶灵。”
林澄将那片树络放在陈觉手中：“如果硬要说成妖怪的话，那就是会魔法的大美女妖怪。”
手心小心翼翼躺着的树叶纹路，突然让陈觉彻底安静下来。
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天生本不应该不惧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