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伦高原，这片土地一直被人们称为“大陆高阁”。数天以来，那突袭了金色水车的积雨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在攀升中愈发膨胀。现在，它正拖着沉沉的身躯走向高原腹地。沿途漏洒的冰渣在地面淤积，仿佛丛生的霜苔。
“伊万雷德，你还记得他吗？那个吟游诗人曾经将高原上起伏的山峦比作无数仰卧的妙龄少女。”回忆起曾经的邻居，赛拉随口说道。
“我在菜地里松土的时候，他在一旁唱歌。我喂鸡的时候，他在一旁唱歌。我去河里取水的时候，他在一旁唱歌。想忘掉他很困难。”基恩回应着。
莱迪娅再次望向山峦，随即发出一声不懈地叹笑，“他的想象力丰富，好在我的也不差。我料想他从没枕着盾牌睡过觉。”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时不时在别人面前夸耀他那把从未出鞘的剑，并声称他的剑一旦出鞘，毕定见血。”赛拉调侃道。
“以前，我在酒馆里遇到过一个陌生人。他对我说他身上背着两把剑，一把用来对付敌人，另一把他打算留给我。”莱迪娅一本正经地讲述着。
“啊，这桥段好像出自某个疯子为自己杜撰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同样背着两把剑，一把用于对付人类，另一把用于对付像我这样的怪物。”赛拉意识到自己不该打断莱迪娅，于是赶忙交还话题，“抱歉抢了你的酒杯（“抢某人酒杯”意思是抢过某人的主动权，口语中通常表示“抢话题”）。那接下来呢？你做了什么？”
“那时，我以为他要攻击我，所以把酒泼在了他的脸上，随手抽出了武器。酒馆里的人见状全场哑然，随即笑成了一锅沸粥。”莱迪娅说道。
“听起来这故事还有下文？”赛拉饶有兴趣地问。
“后来，他在酒馆外指点了我几招，没有留下名字就离开了。”
毫无征兆的，基恩亮出了武器。两位同伴见状立即做好了战斗准备。
伴随着几声急促的鸦鸣，黑羽毛冲破云层，俯冲下来。云隙中闪过一只猛禽的身影。刺耳的尖啸撕裂了云层。它篷着宽大的双翼盘旋在阳光下，俯视着地面。高空气流将它的羽毛梳理得根根分明，翼尖的飞羽分展，仿佛随时会砍下的利剑。
“恐鹰！”莱迪娅握紧长矛疾呼了一声。“如果说基尔默（维萨恩世界的大气与风暴之神）对哪种生物有好感，那肯定是这个家伙，纳美莉安天空的霸主。”
基恩举起盾牌遮住阳光观察了一会，“这像是经过训练的恐鹰。它的脚上带着某种金属环。”
“这算不得好消息。是鹰就会抓兔子。”赛拉提醒道。“我不想说丧气话，但你该考虑如何脱身。”她环顾四下，寻找着掩体，“我可真想躲进某条石缝里。”
“我们无处可逃。”莱迪娅举起武器与盾牌，尽量使自己更大，以免被大鸟当作猎物。
基恩有意使自己看起来更小，希望恐鹰把自己作为首选目标。他紧盯天上的大鸟，“在捕猎中，猛禽的趾甲难免折断。一些猛禽的趾甲可以再生，但那需要很久。”他念叨着，以此让自己集中精神，同时避免过度紧张导致肌肉僵硬。
“话说回来，如果它是经过训练的，那它应该有个主人。你有发现高原人的行踪吗？”赛拉从行囊里摸出一瓶燃烧药剂，以防不测。
“没有。它突然出现在云层里。乌鸦在它的尾流里甚至无法飞行。”基恩答道。
双方僵持了一阵。恐鹰没有发动攻击，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队伍只好一边警惕空中，一边赶路，希望尽早脱离这大鸟的视线。
“看那边！”莱迪娅忽然指向远处。
缓缓过境的云团拉开了天幕。大大小小的鸟类蜂拥一处。显然，在那平缓的山丘后，有一顿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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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洼地上，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那。他们的护甲上带有“擎风铁拳”的徽记，部分尸体已经被啄食得体无完肤。
秃鹫作为这场宴会的主人已经撑得东倒西歪，甚至无法起飞。后来者的盛宴才刚刚开始。群山中不时传出狼嚎，它们似乎要以喧宾夺主的方式接管这次聚会。恐鹰盘旋着，忽然发出一阵尖啸，惊得其他动物退避三舍。
“这可真是善解人意。让我们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赛拉走上前去，检查着尸体。
“它别指望我对它说谢谢，我宁可对这些死人说。”基恩揉了几下耳廓，着手挑拣死者的武器。乌鸦替他警戒着天空的大鸟。
心绪稍稍平定，莱迪娅加入了搜索。“高原人缺少金属，所以大多数人的武器是战斧、锤子和长矛。这就使得长剑成了一种身份的标识。希望我能找到一个或几个配着长剑的家伙。”
这些高原战士遭受的伤害来自剑类武器，也可能是长矛。大部分攻击指向颈部。他们死相狰狞，像是遭遇了恐怖的敌人。
莱迪娅皱起眉头，“这说不通。有什么东西能让成群的高原战士恐惧吗？而且，这里不太像经历了一场恶战，倒像是单方面的屠杀。”她不由得望向天空中的大鸟，“如果当时它也在场，这结果就更离谱了。所以，我们基本可以认为事发时，它不在场。我说的对吗？”
“一点不错。如果是两群战士彼此厮杀，不会出现一边倒的结果。”赛拉找寻着更加合理的解释。“假如敌人数量更多，在战斗中形成了多对一的局面，这倒是有可能大获全胜。可那样的话很难保证致命伤口都指向颈部，况且——”
“况且附近没有大队人马行动的迹象。”基恩补充着。
“是的。”赛拉应道。
“除非做这件事的人很少，甚至只有一个人。”莱迪娅没有继续清点尸体，她望向基恩，“你一个人能做到吗？”
“不可能一次完成，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基恩再次望向四周，“这里没有扎营的迹象，也没有烧过的火把。这说明他们当时正在赶路，而且不是在黑夜。”忽然，他注意到大鸟收拢了翅膀，立刻发出警报，“当心头顶！”
恐鹰没有俯冲三人，而是缓缓落在了一具尸体附近。尸体可能是大鸟的主人，某位高原领主。他的护甲被撕烂，面目全非。
基恩用盾牌护住身体，缓慢靠近，尽量不惊动前方这一人多高的巨大猛禽。他从死者衣服的碎片里找到一节兽骨，除去顶部的油脂封印，取出信件，交给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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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很久没收到东隘口的消息了。希望负责监视那里的斥候都死了。
带上你的人和你的鸟去上游营地，看看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那批斥候安然无恙，就杀死几个给他们点教训。
海登·克萨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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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信中提到的营地是高原人用来监视东隘口的。我猜它位于莎朗河上游的某个地方。”赛拉把信交给莱迪娅，“我们之前排除了两伙战士厮杀的猜想，那么驻扎在东隘口的山谷战士也该被排除在外。”
“是该那样。道尔亭，我是说托尔辛德向来讨厌高原人。如果有机会伏击高原人，他不会错过。但他没有足够的人手，也就不可能派人深入高原腹地。”莱迪娅摇着头，“我们还是别费脑筋了。在这里停留得越久，我越想打退堂鼓。”
基恩拆解了一些武器，把有用的配件打包起来。“我们越早到达擎风城越好。更重要的是我们得早点离开这餐桌，早点摆脱这大鸟。”
“有道理。如果它在我们的营地上空盘旋，我一定会失眠。”莱迪娅着手将其余武器集中埋进土里，“希望这些武器会在将来某天重见天日。”
赛拉打量着肃立的恐鹰，“我开始想念那老德鲁伊了，只有他能告诉这大鸟它已经自由了。”
看到同伴跃跃欲试，莱迪娅摒住了呼吸，“基尔默的风暴之息！我们最好别激怒它。”
赛拉不确定自己该表现得人畜无害，还是勇气不凡。她掏出一条肉干举过头顶，缓缓向前走去。“看在我们都能飞的份上，希望它不讨厌我。”
然而，无论赛拉如何挥动诱饵，恐鹰仍傲然不为所动，直勾勾盯着下方的生物。
“赛拉，长矛。”莱迪娅压低了声音，示意同伴用长矛串起肉干。
送到嘴边的食物获得了恐鹰的认可。它衔起肉干吞了下去。可当赛拉挥起双臂示意大鸟飞走时，它仍旧兀立在那。
基恩有心替同伴冒险，但又怕自己的行动惊扰大鸟，只好握紧武器以防不测。这时，他再次注意到恐鹰脚上的金属环，“赛拉，取下那脚环。”他用战斧指点着。
树根般粗糙的脚趾上，一把把黑色的镰刀紧扣着地面，如临大敌。为了取得恐鹰的信任，赛拉丢下长矛与随身携带的武器。在被金环状的眼孔审视一番后，她获准钻到了那片绒密的腹羽下。
感觉到负担消失，恐鹰后退了几步。随后，它篷起翅膀，乘着气流，升入高空，就此一去不返。
赛拉带着沉重的金属脚环回到同伴身边，“对于高原人来说，这上面的雕纹堪称杰作。”她指着脚环上的纹路，“群山、河流、太阳、月亮。置于这个——”她摩擦着位于脚环豁口处的鹰羽标记，“我相信它是那大鸟的名字，也有可能是工匠的名字。”
“你打算归还这个？”莱迪娅问。
“还是不要那么做。那可能给我们惹上麻烦。”基恩说道。
“是啊。如果高原人看到我们拥有这脚环，他们一定会追问恐鹰的下落。”赛拉把脚环交给莱迪娅，“把它埋了吧，和那些武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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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罕有遮蔽，任谁都能对四周一览无余。也正因此，无论离开多远，队伍始终被那些死尸透露的离奇线索困扰着。保持警惕的同时，他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直到前方出现一片绿意。
几团高草随风摇曳。星星点点的野花对蜂蝶迎来送往。这是一片斑驳的草皮。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在这里顽强生长，用泥炭软化着周围的碎石，为更多生命提供了落足之处。
“有植物就有生机。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扎营。”莱迪娅征求着同伴的建议。
赛拉品析着微风送来的空气，“这味道我熟悉。”她走上前去，很快便在杂草中找到了隐藏的目标。“刺叶堇，花如其名，它的叶片边缘带有吓人的倒刺。”
“它能做什么？”基恩卸下行囊，顺势问了下去。
“它可以抑制过敏，也可以增强抵抗力。据我所知，它只生长在高原地区。”赛拉摘取了植物，“这会是不错的汤料。”
夏末的满月爬上“大陆高阁”。月光在绵延的白色屋脊上流转。秋风拂过高原，轻唱着即将到来的萧瑟。
在三张斗篷围起的简易营帐中，泥炭火堆烘烤着碎石。苔藓铺成的床铺散发着大地的气息。两位同伴已经在茅草中睡去。赛拉打起精神守夜，陪伴她的是黑羽毛。
尽管乌鸦保持着安静，但赛拉知道这只鸟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她便发现了对方的诡计。
“不要把虫子放进我的行囊里，那不是你的储粮罐。”赛拉轻轻夺回了行囊。“我不想扫你的兴，可你能放过我的草药吗？”
“是的，女士。”赛拉自己回答着。清理行囊时，她发现了一枚戒指。不难猜测，这枚戒指属于某个死掉的高原人。“谢谢你的好意。你知道我喜欢物归原主。可这枚戒指上没有任何标记，我无能为力。既然它是银的，我们最好还是把它打造成银币。”
天际微亮时，赛拉发现一队驮牛沿着南侧的山脚行进着，于是唤醒了基恩。“远处有人，看起来像是商队或运送补给的队伍。从前他们进的方向来看，与我们的目的地相同。你不想我过去打招呼，对吧？”她挑起眉毛看着同伴。
“他们一定很着急，所以天不亮就开始赶路。”说着，基恩放飞了乌鸦。“你该休息会，我会留意他们的动向。”
随着行进，队伍再次置身积雨云下。迎接他们的是细小且密集的冰渣。
莱迪娅正了正背在身上的行囊，“铁制品在高原很畅销。我不指望我们的盘缠足够换到三匹马，但也许那能换到一匹驮牛。”
“以我对高原人的了解，他们不会同意这交易。”赛拉把斗篷绕在肩上形成一个兜帽，“即使我们的护甲片更加坚固，他们还是会认为那是普通的铁材。他们会把护甲片重铸成武器。”
“如果再加上一些药水呢？”莱迪娅提议道。
“除非我能调配出促进牲畜生育的药水，否则他们不会买账。至于疗伤药，哼哼，他们更信赖萨满的蘑菇和骨针。”赛拉调侃道。“说到驮牛，关于早上那队驮牛有什么值得说的吗？”
“他们从一个叫‘利翎山谷’的地方返回，补给不足了，所以要加紧赶路。”基恩答道。
“利翎山谷，那听起来像是某些凶猛鸟类聚集地。比如——恐鹰！”莱迪娅联想着。
“是。高原人会定期去那里捕捉雏鹰。这次他们又空手而归了。他们认为有某种生物干扰了恐鹰的繁育。”
“除了他们自己，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去打扰那些大鸟。”赛拉说道。
翻过一处缓坡，城市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一条冰川河流在平原上蜿蜒，抵达城市后转向南方，消失在两山之间。几十座哨塔散布在平原边缘的山脊上，一旦发现情况，它们会用烟火向城市发送信号。见此，三人没有走向开阔地。
“大多数城市都会建在水源附近，在高原更是如此。这主要是因为高原人不会打井。”基恩摇摇头，“我忘记这话是听谁说的了。”
“是弗洛基，一个流浪在高原各地的老皮匠，他的手艺不错。我有年头没见过他了。他曾到过金色水车，我的靴子就是跟他换到的。”赛拉趟开脚下的碎石。“在高原人看来，即使向基尔默求雨都比打井来得现实。”她望着天空，“这积雨云久久不散。或许这就是他们求来的。”
“从这里到城市大约需要半天时间。如果加快脚步，我们今晚就不必数着星星睡觉了。”莱迪娅拿起水袋痛快地喝起来。
“我认为我们还是在附近休息一晚。”基恩压抑着心中的急切。
“你担心桑奇会认不出你？”赛拉问。
“除此之外，我想了解下这城市。高原和山谷处于战争边缘。现在的高原人应该很警惕外来者。”
“Errr——”抱怨过后，乌鸦发出飞向了擎风城。
一道道闪电在天空交织，仿佛冰冷的武器砍向彼此。积雨云里传出阵阵雷鸣，那是武器的碰撞，是勇士的怒吼，是战争的号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