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一声端穆女声,道:“进来吧。”只见檀门两开,沉烟袅袅,黑木案前,端坐着一位青衣老夫人,手执一柄白玉如意。气度雍容,姿态闲雅。
一旁的解红衣怔住了,教坊调教女子,行走坐卧,都必须有节有度,而这女子坐姿端庄,举止有范,明明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却看不出丝毫调教做作之痕迹。
仿佛她生来就是如此优雅的。
纵然岁月带走了她的绝代风华,优雅却渗入到了她的骨子里。
女人就像枝头红杏,每一朵都时刻关心着另一朵是否美丽,相差几毫。解红衣这时候难免就有些自惭形秽,低下头来。虽然论青春美丽,她才是此刻最为娇艳的唯一那朵。
茶香之中,唐虞人缓缓道起前尘往事。原来此地名舒望谷,相传为极有背景之人所建,与世隔绝,历来人迹罕至。
唐虞人神色安然,平平静静,道:“能到这里的人,都是一时俊杰,所来之目的也各不相同。一纪之前,来此之人,多为权。五十年前,来此之人,多为色。三十年前,来此之人,多为利。此后多年,门户闭绝,无人问津。直到数月之前,有人来访,为的是故人。而你们之前来的一位女子,为的是邪技。来此之人,往往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又往往得到了注定要得到的。老身亦不知他们是得还是失,该喜抑该泣。
“敢问两位贵客,所来为何?”
即使是见惯风浪的萧鉴尘,也感受得到唐虞人的话语里那种身在高处之人特有的底气与淡定,心想绝不能把她当作寻常教坊女子来对待,当下回礼道:“唐老夫人,晚辈为武林四大世家萧家的子弟。多年以来,族中一直流传着一本看似简单然而却没有人能真正读懂的密书。这本密书提到了‘荼毒千室,垂明之怒’,还給了一句相当有力度的评价,‘倾天下若倾一舟’然后接下来的数页都是残缺空白。”
说到这里,萧鉴尘顿了一顿。周边女侍、解红衣等人,对此狂言狂语,或多或少,都有吃惊困惑、不以为然之色。
然而唐虞人神色并无任何波动。
萧鉴尘暗暗心惊,唐虞人之前不但听过这句话,而且还认可这句话。所以她才视若平常,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他也继续叙述:“这本密书写于五十年多前。然而此后江湖平静,并未见到这只所谓的翻云覆雨手。若硬要说有什么惊天大事却又云遮雾掩,让人看都看不明的,就只有天下第一美人执洛心的故事了。”
萧鉴尘再次拱手道:“这也是晚辈前来的原因。晚辈只想听一段故事,解一个谜语。虽然所来目的,似乎模糊不清,却是真真正正的实情。”
唐虞人点了点头,道:“通过一路贪欲痴邪的考验,到这里的目的却是如此模糊。年轻人,如果这真是实情,那么上天定是厚待于你。我已是时日无多,只要不伤及在世之人的往事,我都可以告诉你,就让你作为那一段已逝历史的见证人吧。也希望你能找出真相,为泉下之人伸冤。”
说到这里,她声音转为悲凉。如此年岁,本是知天命去喜悲之时,可是她叙述起来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声音颤抖。
唐虞人轻抚手中的白玉如意,似乎对着的是一件无上珍重的宝物。然后微微举起,示意周围之人退下,只余萧鉴尘一人。
“这么久了,想起故人,老身还是情不自禁,让萧公子见笑了。”唐虞人叹了口气,道:“这枚玉如意就是我家姑娘所赠。
“我家姑娘,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姓执讳洛心的那位。
“老身如今是风烛残年,鸡皮鹤发,但是当年却是点红阁花魁,这一点,想必萧公子也是知道的。
“也因此,我得以入选,作为我家姑娘的琴师。
“当时我在北地正当红,纵然金主开出大价钱,点红阁也是不愿意我离开的,哪怕只是一小段时间。
“也不知金主用了什么手段,最终点红阁终于同意我南行,可是点红阁并没有当把这事认真。毕竟我年轻时候也是美名远扬的,请我教琴,小心被我抢了正主儿风头。他们估计我最多三月,就会回来。
“我也是少不更事,总觉得自己是纡尊降贵,曲就他人。”唐虞人本已干枯的目中,突然有了灼灼光彩,“可是当我看到我家姑娘的时候,——”
她的思绪瞬间回到了三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