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由暑寒果罕见成精，被凉施上仙带在身边干起了花仙的差事，而后自己又甘愿革去仙位，堕入地府轮回。
鬼灵渚厌口中一口一个的“美貌鬼”，就是曾经天界赫赫有名的花池胤沅。
如何有名去了？
想当年，一颗小小果精险象环生，活过百年后被带到天界，竟对由冰川化作的上神缔忱心起了非分之想，遭烛翊看戏一顿嘲讽……
烛翊、胤沅，这二人冤有头债有主，也算是众人皆知的事了。
在妖兽鵼梧死后，胤沅甘愿堕入地府，却又在地府冥界逗留上两三百年，迟迟不肯落入轮回。
一日，在漾临上神登临地府接走渚厌后，鬼差鬼灵们来来往往，胤沅再没听说起她的消息。
直到一日人界天生异象，惊得地府上下鬼灵们抱作一团哭天抢地，隔壁妖魔地境的小妖们同样哀嚎遍野。
判官派黑白无常出门巡查情况，回来便告知是漾临的杰作。胤沅这才知晓，这是被漾临动手没轻没重给吓着了。
而后没安生多久，这大名鼎鼎的妖兽鵼梧重生的消息终是纸包不住火，一散出来就震惊四座。
再然后，这传闻中的鵼梧就到地府遥遥露了个面……就离开了。
谁人都不知晓妖兽为何而来，又为何匆匆离开，好像听得手下妖魔骂娘，天界四仙兽来犯妖魔地境。
紧接着，地府一角又被凿漏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妖魔地境与地府冥界的连接被撕裂，妖魔地境的巨石什物被统统吸了进来，而后四处堆放……地府俨然成了个天然的垃圾回收处。
遭受同样经历的，除了地府外，人界、天界均有类似现象发生，比如某处大路朝天平安无事，天上忽而“哐哐哐”掉下无数巨石堆积成山，又或者……掉下数条蝇虫钻来钻去。
也不知她胤沅究竟如何不顺，才能屡遭发生意外，还都被她接二连三碰上了。
这不，妖兽鵼梧他扭头又回来找茬了。
非但来了，这次还带来了一大帮妖魔。
鵼梧手一挥，无数鬼将们将地府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摆渡的聋哑鬼也未能幸免，被抓来捆绑一番，丢在地上。
妖兽鵼梧善于洞察人心，又深知每只鬼灵的弱点，便利用其前生的不幸祸事，抓着心头的阴暗面下手，将憨厚的鬼灵们一个个变作恶灵，为他所用。
这若是让渚厌知道，昔日鬼友们皆变成了这样，定是痛心疾首被巨大打击一番。
妖魔地境的来犯地府，身为管理者的阎王与判官怎么都坐不住了，想要起身反抗为鬼灵当家做主，却挣不过熊族一个个身强力壮，为暴行屈服，继而被捆成一团作数。
妖魔的抓捕行为还在继续，被抓住的，变成恶灵为他所用，其余的仍在哭喊着逃窜。
鸡犬不宁，地府成了活炼狱。
熊族个个气势不凡，一出手就将不远处鬼鬼祟祟的，几欲逃跑成功的两名鬼差，背靠背团成个粽子，“哎呦”一声，被横着丢在了地上。
看这俩鬼差浑身一黑一白，魑以修忽而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腰佩铃啷之声作响，他走近二鬼，狭长眉眼一窄，意味深长的道：“原来你们就是……‘黑白兄弟’？”
“不不不……我们不是，我们不是……”黑白无常抖似筛糠，在泥地上蜷缩着，活像一条毛毛虫，二鬼差吓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生怕是来找他二人索命的。
“放心，我会留你们一命。”魑以修一招手断去绳锁，“但你们……要先去东方，找漾临上神解开咒术才能活命。”
魑以修催命似的，露出森白牙齿：“限时三日，过期就会爆体而亡。”
黑白兄弟摸不着头脑啊，但是一听身上被下了咒，性命攸关，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魑以修说放他二鬼走，黑白无常便头也不敢回，撒了欢得跑没影了。
凌乱中。
胤沅趁妖魔肆虐之际，悄步躲进了彼岸花丛中隐匿气息，而后观察敌情。
她发现，为首的是一个黑衣少年，带着熊族捕捉鬼灵，又身怀秘术，可以操控不死鬼将为其所用。
胤沅不知，这群不死鬼将，便是四仙兽那日遇上，怎么打都打不完的妖魔大军。
而在队伍的最后端，走来一个步履缓慢，双眼缚着布条的黑裙少女，她拄着矮杖，步步摸索。
……瞎子？
胤沅一怔，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怎么还混进来一个残疾人？
忽听一声大喝，一方大锤已落了下来，要捣毁这片花田。胤沅来不及多想，自己的藏身之所已经被发现。
她当即冲了出去，将身怀的术法统统施了出来，对着鬼将们左劈右砍，伤了好些鬼将。
可鬼将们虽然数量减少了，实力却以倍增。
胤沅只有一人，明显寡不敌众。
眼看不敌，她便另想出路逃生，这时，却被黑衣少年发现了心思，当即制服，被锁住了浑身命脉。
胤沅被锁至半空中，试图挣扎，双眼直勾勾盯住眼前黑衣少年。
她勉强调整呼吸。
他何时出现的？她竟不曾察觉丝毫异样。
这少年静若处子，周身的森冷之意被收敛得虚无，又能在刹那爆发出膨胀而磅礴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好似一身荒凉孤寂，夹杂着万人唾骂的诅咒与怨怼。
等等，他身上的气息，并不是寻常妖魔能拥有的。
胤沅看着魑以修的脸，艰难的认了好久，干涩的喉管发出声音：“你是……妖兽鵼梧？”
原来，传说中的妖兽鵼梧，竟是副少年模样。
“你不认得我，我却记得你。”他低低笑了声，“你的身上有姐姐的气息。”
胤沅怔了瞬，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鬼灵渚厌。
胤沅紧锁着眉：“你要利用我，找到她？别开玩笑了，一个鬼灵来了能做什么。”
“你如今被我所囚，当有个阶下囚的模样才是。”魑以修笑着出手，“噤声。”
他虚空一捏便将锁链扣得紧死。
“唔——”胤沅只觉一瞬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再动弹不得。
这哪是噤声？！这分明是要命！
少年却好整以暇的目光落在胤沅身上，双眸空泛：“她会来的。”
他捂着心口轻声道。
魑以修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缓缓步入地府正中，身居高位，他忽而将手掌捂住胸口，感受底下带来的剧烈跳动，疼痛令他愈发放肆的大笑。
胤沅动弹不得，只能投以冷冰冰的目光。
看啊，那是个疯子。
疯子却毫不顾忌周遭的看法：“能让姐姐一直想着我。”
“也不赖。”
他扯起唇角。
在魑以修的黑色衣袖之下，留有朱砂一点，称之同心。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胤沅不愿再观赏这少年的病态，方要闭目，又忽然听得背后传来凄厉惨叫。
又一只鬼灵被迫变作恶灵。
鬼灵变成恶灵不过一念之间，而后会爆发出无数怨气来。
胤沅勉强自己侧过视线，却看到了更为可怖惊心的一幕。
方才自己看到，落在队伍后端的盲眼少女，原本满心以为无害，而此时少女正在肆抽取恶灵的怨气，炼化魔攻。
黑裙少女胸口的血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跳动。
这便是卿奚。她寻着了更加快捷的修炼方法。
汲取他人怨气，统统收为己用，这是魑以修稍加点播的结果。
这等邪术，看得胤沅脊背发寒。
而令胤沅更不敢置信的，是这少女的身份。
“这盲眼少女，竟是苍龙一脉的卿奚？”胤沅在心底大骇。
胤沅因早早蹲在了地府，以至于很多消息闭塞不知，很多事情都是后来才听说的。
比如现在。
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万事都跟在兄长后头的鼻涕虫，怎么便成了现在这样。
而卿奚好像感受到了这丝异样的目光，下一瞬就浮空来到了胤沅的面前，卿奚将双手伸向胤沅，令其失去了知觉。
这一刹那，胤沅脑海中被迫回顾着无数篇章，所有情节里都出现了一个男子。
他无悲无喜，他恪守一切准则。
缔忱。
卿奚将胤沅炼化为恶灵，以胤沅这一身未经轮回洗礼的仙术，胤沅摇身一变成了群鬼中最出色的傀儡，散发出最为浓郁，最为诱惑的怨气。
这次，卿奚一次性就吸取足了自身三成的空余，一边发出啧啧赞叹：“果然，还是天界的仙子大补。”
卿奚还想继续大饱口福，却被魑以修阻止：“贪心不足，可未见是件好事。”
接着，魑以修命令手下，在地府范围内搜寻暑寒果。
卿奚哼笑道：“既然手上有现成的暑寒果，你为何不直接带去给棠笙解伤？何必大费周章再寻一颗。”
“哦，我知道了。”她自问自答道，“还真当上古妖兽这般痴情，只对前女上神忠心耿耿呢。今日见了美貌者，改了主意，都想收入麾下了。”
忽而，卿奚只觉面前升起一阵急剧而来的压力，将自己死死扣在了壁上，震颤得全身吐出一口浓重黑雾。
这是她吸食而来的大半怨气。
辛勤许久的工夫化作徒劳，卿奚不得不对魑以修低头：“……卿奚知错了。”
“今日不过是小小警告，下次再没有这么轻易了。”魑以修松手，卿奚便狠狠摔落在地，他勾起轻笑，“我要姐姐心甘情愿来到我面前，心甘情愿留下。”
卿奚捂住胸口，抓紧炼化，令收集的黑气不再继续弥散。
而她对于魑以修的臆想，心中暗暗嗤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