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慈将越野车泊在厂区的停车场，三人对视着点头，便开始分头行动：逢慈负责调查孙富仁是如何当上厂长的，而忆眼与冰语则是去看望阿蛮。
两人刚刚一走进厂区，就发觉气氛不太对劲，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议论之声：原来，是有关阿蛮杀害了孙厂长的独生子——孙灵的传闻如同病毒般，在厂区内迅速流传开来。
“你们听说了吗？据说——是阿蛮杀死了孙厂长的儿子——孙灵。”当时，有三五个工人正从忆眼和冰语的身边擦肩而过。
“那他也太混蛋了吧！”另一个下颚突出、略像猿人的工友附和着回答：“孙厂长可是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对待，他父亲去世后，还把他安排在了压模车间的除尘室，那可是我们厂区最轻松的活。”
“那他为什么要杀死孙厂长的儿子？”这第三个工友却是不明白地追问。
那个略像猿人的家伙满是不屑道：“谁知道傻子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
人们往往将自己无法理解或不甚了解的疾病和人群皆统称为“傻子”。
冰语因为看不惯，便走过去高声道：“你们有证据吗？”眼见对方面面相觑，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就越发提高了嗓门：“没有的话，就不要在这儿乱嚼舌根，说人家是傻子！”
“我们没有乱嚼舌根！”那个略像猿人的家伙反唇辩驳：“我从那家伙的画里就瞧出，他有暴力倾向。”
“你什么意思？”忆眼跨前一步，其明显吓了对方一大跳，由于自觉体形不占优势，气势也不如忆眼的强劲，那个略像猿人的家伙将身体不自觉地后退。
忆眼只得加重威吓的语态：“你刚才说，从乔阿蛮的画中瞧出他有暴力倾向——这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这个意思啊！”
当即，忆眼和冰语相互对视，两人因感觉心灵默契，便一起快速朝往厂区内的职工宿舍楼走去。
职工宿舍区建有六栋五层的楼房，少说多达五六百个房间，总不能盲目地敲门摸查。
两人正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时，恰巧眼见那个最先发现死者尸体的李狗娃，其手里拿着个饭盒面朝他们走来。
“李狗娃——”冰语快步走过去，抬手拦住了对方：“你叫李狗娃是吧？”
“是啊！”李狗娃点了点头，由于他昨天被吓傻了，根本就没注意到两人，不免反问：“你是谁？”
“啊！”冰语快速反应道：“我们是阿蛮——乔阿蛮的朋友，请问他住哪间宿舍？”
“噢！原来，你们是阿蛮的朋友啊！”李狗娃笑嘻嘻地回答：“他住在我隔壁，就是你们身后的这栋房子，408号房间。”
“好！谢谢！”
冰语正要转身离开，则是被老板的问话打断：“请问——这两天，乔阿蛮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没什么异常啊！”李狗娃想了想：“阿蛮下了班回宿舍，就知道画画，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一心只想画画。”
“你是说——他喜欢画画？是真实地画出来？”忆眼特意比划了一个绘画的动作。
“对呀！”李狗娃认真地点头。
忆眼对视了小助手一目：“说不定，我们能在他的画作里寻找到一些线索。”
两人便快步赶来到了阿蛮的宿舍。由于房门没锁，冰语不顾对方的拉扯，就轻轻地走入进房间，眼见阿蛮正迎向窗户，坐在画架前，挥笔着什么。
倘若说阿蛮正在画布上描绘什么，倒不如说是在往自己的身上作画，因他全身沾满了缤纷斑斓的颜料，就像是一只色彩艳丽可爱的小丑鱼。
冰语悄悄地绕到阿蛮的身后，刚刚站稳了脚步，其神情被惊呆了，因为画布上就画着孙灵蜷躺在仓库内时的情景，如同一个在母亲的子宫里沉沉睡着了的的胎儿。
忆眼正在打量着房间内的墙壁，墙上贴满了充满想象力的画作，可以看得出来阿蛮很少画人，其笔下的作品不是动物，就是昆虫或植物，这说明他拥有一颗动物般纯真的童心，仿佛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跟随忆眼的目光可见其中一幅最为突出的画作：一对白色的丹顶鹤展翅欲飞，它们头戴朱红色的华美顶冠，其展翅优雅的卓越风姿仿佛要从画面上飞出来一般，因而有种灵动的娴雅，不似这人世间的凡物。
忆眼站在这幅绘画面前，脸上流动着疑惑及吃惊，俨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冰语跟随老板的眼神，打量这满屋子的画作，发出啧啧的惊叹之声：“没想到，阿蛮真的把他想象中的画面，全都绘制成了现实的作品。”
忆眼回头望向小助手道：“你知道自闭症患者——他们还有一个动人的名字吗？”
冰语摇了摇头。
忆眼将目光重新望回面前那幅丹顶鹤的绘画：“他们被称作是星星的孩子，因为自闭症儿童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他们就像是一颗颗正孤独发光着的星体，与外界的其他闪耀不产生任何的关联。”
“啊！”冰语点头明白道：“原来，这就是阿蛮内心深处——那个华彩绚烂的世界。”
然而，阿蛮却是浑然世外，完全沉浸于自己所想象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注意到两人的不请自进。
“你看这幅画——”忆眼指着其面前的墙上——那幅形象为丹顶鹤的画作：“你还记得在哪儿见过吗？”
“啊！”冰语轻叫了一声：“这不是新品发布会上——‘灵动之魂0408’外观设计的那对主题仙鹤吗？”
“对！”忆眼微微颔首：“孙灵毕业于俞城大学美术学院的产品设计系，眼下，其担任俞城电子科技集团产品设计中心的艺术总监一职，因而在外界看来——‘灵动之魂0408’的外观设计就算不是他的作品，但这也是在他的主导下所设计完成。”
“这么说来——”冰语瞪大眼睛道：“孙灵是盗用了阿蛮的作品？”
“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忆眼再次点头：“自闭症患者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他们根本就不会有盗用或是剽窃别人作品的这个想法亦或念头。”
“哼！孙灵那家伙还真是卑鄙！”冰语忿忿不平地憎恶道：“他不仅侮辱自己儿时的玩伴，更是将别人的创作占为己有，居然还自诩为艺术家，他真是太不要脸了！活该他被那金属棒给戳死，这是他自作自受！”
忆眼则是一脸宽容的表态：“虽然这人讨厌，但也罪不至死，你就少说两句吧！”
说话的同时，忆眼来到阿蛮正在创作的画架前，其仔细端详着画布上的人物形象，就像是在审视着阿蛮的内心世界。
“不能让阿蛮再继续画下去了，不然，警方一定会将此作为其杀害孙灵的证据。”
这样，阿蛮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由于看到了冰语和忆眼，便朝向两人的身后望去，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你——你——们——怎么——没——没看到——灵——灵？”显然，他是在寻找孙灵的身影。
“阿蛮——”冰语面露着急，抓握住对方的双手，注视着阿蛮的眼睛：“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记——记得——得呀！他——他睡——睡着了。”阿蛮指了指其正在创作的绘画，那意思是在强调就像这个样子。
冰语却是一心想要保护这个对自己行为能力毫不自知的男人：“阿蛮，你不能再画下去了。”说着，女孩就要去抢夺对方手中的那支画笔。
然而，冰语此般过激的行为惹恼了阿蛮，他并没意识到女孩是在为自己好，竟是发出狂躁的尖叫声，以此抵抗冰语的干扰，这可把女孩给吓坏了，其神情显得不知所措，连忙求救地望向老板。
“还是得我出马，是吗？”可以看得出来，忆眼沾沾自喜，就连其脸上的笑痕都沉浸在一片浓密的洋洋自得之中。
冰语用哀婉的语气恳求：“哎呀！赶紧吧！”
当即，忆眼将一副得意转化为平易近人的严肃：“阿蛮，能把你的手伸给我吗？”
阿蛮望着面前男子的双眸，似乎被对方那双专注的眼神所吸引，他的表情仿佛堕入进一片混沌当中，居然听话地将手腕伸给了对方。
忆眼的脑袋里白光一闪，这是他第二次在阿蛮的记忆深处所看到的相关画面：八岁的阿蛮被打倒在地，身上被涂满了各种颜料，其身边是被折断的画笔、画纸、调色板等绘画工具。
一群同龄的孩子对他围攻的同时，其嘴巴也在骂骂咧咧地极尽侮辱：“你这个傻子，笨蛋！连话都说不清楚，还一心想成为画家，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痴人做梦！”
“就是！大傻瓜，大笨蛋！”
“是啊！你这个白痴笨蛋，去死吧！”
……
这群孩子正在操场上肆无忌惮地围攻阿蛮时，七岁的孙灵恰巧穿过校园，被为首的那个大个子叫住：“哎！孙灵，这是你哥哥。”
“谁说他是我哥？！他就是一傻子！”孙灵因威慑于对方的强壮，加之在学校里不想被孤立，便快速跑了过去，不但不帮忙解围，他还联合其他孩子一起欺负阿蛮：“你这个笨蛋，我才是真正的画家，真正的大画家！……”
忆眼通过阿蛮记忆中的主观视点，感觉这番拳打脚踢仿佛暴风骤雨，招招式式地踹在了自己的身上，所以不自觉地疼咧出痛苦的表情。
与此同时，冰语从挎包里取出忆脸，也看到了此般惊心动魄的暴力残害，其一脸恼怒气愤的表情，真恨不得能帮阿蛮出气。
“他们太过分了！”冰语咬牙切齿道：“特别是这个孙灵，简直就是混蛋中的战斗机！”
然而，相对于两人遭受冲击波般的愤慨，阿蛮则是平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他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任何遭受暴力的举动，整个世界仿若他的心境那样美好，如大自然充满了色彩斑斓的阳光。
冰语望着阿蛮这副熟睡中的模样，又瞧了瞧满墙粘贴着的童真画作，并且结合几分钟前所看到其记忆中的场景，女孩感叹道：“阿蛮因为患有自闭症，所以从小被欺负长大，就连他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孙灵也没把他当回事，不仅联合众人欺负他，还盗用他的画作。”
“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忆眼凝眉沉思：“刚才，那个造谣者说从阿蛮的画作里看出他有暴力的倾向，这说明他来过阿蛮的房间，看到过这些画作，但这些作品没有一幅是以人为主题的创作，除了画架上的那幅。”
“会不会——是在这些画作背后还隐藏着什么？”说话的同时，冰语走到一幅斑马的作品前，隐约看到墙上似乎画有什么，便伸手去摘满墙的画作。
不想，墙上也涂满了绘画，竟是跟阿蛮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并且让人备感意外的是——他居然采用了一个上帝之眼的全知视角，正俯瞰着操场上的那起暴力事件，由此真实地记录下了童年的发生：仿佛招招式式地踹在了八岁阿蛮的身上。
“原来，这就是那个人所说的暴力倾向。”
“我想——”忆眼端详着墙上的那幅画作道：“在外人看来，这是阿蛮心中的暴力倾向，但他只是忠实地记录下了自己眼中的孙灵，以及其他的同龄人。”
冰语赞同地点了点头：“阿蛮的心思如此单纯，应该是这样，他只是忠于自己的记忆而已，就像他忠于自身想象所绘画的那些作品。”
中午，忆眼、冰语和逢慈在厂区的停车场汇合。
一见面，逢慈便追问两人：“怎么样？你们那边的调查结果如何？”
冰语抢话回应：“我们又不是去调查案件，不过是去看看阿蛮。”
“那逢队呢？”忆眼将话题引到了孙厂长的为人身上：“关于孙富仁的调查进展情况如何？”
逢慈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进展不太顺利。每个人都遮遮掩掩，不是说时间太久忘掉了，要么就是说自己才进厂没几年，对于老一辈的情况不甚了解。”
冰语面露揶揄：“这么说来，那就是一无所获了？”
“也不是！”逢慈摆出一脸将调查追究到底的笃定：“他们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反而让我更加坚信那个孙厂长肯定有问题。”
回到老街已经是傍晚时分，忆眼和冰语来到福福面馆吃晚饭，阿丘将牛肉卤面和小菜送上来时，露出他那副一贯包打听的贼眉鼠眼。
“忆先生，听说又出大事了？”
“怎么哪儿都有你呀？！”冰语白了对方一目：“耳朵可伸得够长！”
阿丘讪笑道：“我这不是也想帮逢队出份心力吗？”
忆眼便套对方的消息：“那你准备怎么出力呀？”
阿丘见有人接他的话茬，不免来劲地凑近向两人：“不瞒忆先生，我姑父就是俞城电子科技集团厂区内的一名主任。”
冰语不过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那他该不会是压模车间的那个郭主任吧？”
“对对对！”没想到，阿丘竟是点头应道：“他那个车间就是专门制造电脑外壳，而且他也的确姓郭。”
“这么巧？”冰语双目放光，上下打量对方：“你就是那个爱拍马屁主任的侄子？你还别说——你们俩还真是有姑侄相儿。”
忆眼则是切入重点道：“那他都给你透露了些什么？”
阿丘来劲地回答：“十几年前，我到我姑姑家串门，姑父跟我拉家常，曾经提起——说他们那个新晋厂长是通过资助一个工友的孩子，才最终竞选上厂长的。”
冰语连忙追问：“那个被资助者是不是叫阿蛮——乔阿蛮？”
“对对对！”阿丘点头回应：“这个名字很特别，我直到现在还记得。”
“真的？假的？”忆眼故意摆出一脸怀疑的表情。
“我骗你干吗？”阿丘振振有词道：“由于这个传闻，那个姓孙的厂长上任没多久，就将其他的候选人调派到分厂，明升实降，我那姑父对外不敢多言，也就只能在家里面发发牢骚。”
“难怪——”忆眼明了地微微颔首：“今天，逢慈在厂区内，没有调查出任何实质性的线索。”
冰语兴奋道：“那我们赶紧把这个情况告诉逢队吧？”
“对对对！”阿丘狗腿子般在一旁帮腔：“如果我姑父不肯说，那我就代替逢队去说服他。”
“行啊！阿丘——”冰语冷嘲热讽道：“觉悟挺高嘛！”
“那是！”阿丘神气活现地点了点头。
冰语也不等吃过晚饭，就给逢慈打去了电话，阿丘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是生怕错过了表功的机会，而忆眼却是摇头吃着碗里的面条。
天英大概吃过了晚饭，扑闪着翅膀来到面馆的二楼，便站在窗台冲主人咕咕低语，这一天总算是相安无事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