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正肆意徜徉在阿蛮所想象的这个绘画烂漫的世界里,突然,一个男子的画外音高声打破了镜面里的这份宁静。
“呦!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画家啊!”
阿蛮回头,通过其主观视点,可见孙灵穿着其遇害时那身花花公子的套装——这预示着镜子上正在演映的一切便是其遇害前的发生。
“孙——孙——灵。”
“你还真是个傻瓜呀!”孙灵走到阿蛮的面前,敲了敲对方的脑袋,竟是硬得“嘭嘭”作响:“你别拿着风枪在这上面瞎戳乱画,这条生产线上的最新产品‘灵动之魂’,是我——是我孙灵亲自设计的产品外观,而且还专门申请了专利,我才是真正的设计总监,我才是这里真正的艺术家,你懂吗?”
然而,阿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即便传送带已经停止了运行,上面只插放有一只笔电底座,但他依然用风枪正不懈努力地吹拭着,似乎是要将这张曝光无序的黑白底片,创作成为一幅规整有序的惊世之作。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孙灵将脑袋凑过去,望着底座上的花纹,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你这家伙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美艳的春宫图?你看你这家伙,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是不是想情妹妹了!”
“春宫——图——是——是什么?”阿蛮如此单纯仿若动物的心思,自然不会想到对方猥琐的深意。
“这春宫图啊!”孙灵故意大着舌头取乐地学着阿蛮的语言障碍:“就是——他妈——妈地让——让你这——这样!”孙灵一边说话的同时,一边抓住阿蛮没有握风枪的那只手,引导地摸向对方的裤裆。
“不——不——对!——”阿蛮本能地躲开了孙灵的恶作剧。
“哈哈!”孙灵发出恶心的笑声:“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回去,准备今天新品发布会的推介稿。”
“那——那我——我——也要——参——参加——”阿蛮似乎认为这新品发布会肯定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孙灵则是不耐烦道:“参加什么?”
“参——参加——明——明天——”阿蛮表现出很想参加的样子。
“你是想参加明天的新品发布会?”孙灵因眼见对方点头,愈加一副奚落的神态:“就凭你这熊样,别去丢人现眼了!”
“我——我要!——”由于眼见对方正要转身离开,阿蛮便从身后一把抱住孙灵:“我要——”
“你这傻子让开!”孙灵挣脱开拉扯,正要朝门外离开,却是被阿蛮强行抓住,以致其不免恼羞成怒:“滚!你这个傻子!”
“不!”阿蛮将对方蛮力地朝前一推,是不肯让孙灵就此离开,一定要答应自己的要求。
岂料,孙灵脚踩在风机的电线上,其身体朝前滑倒的同时,四肢胡乱地寻找平衡点,却是侧脸地摔向传送带,因为冲击力过大,其左侧的太阳穴瞬时没入进了半截金属棒。
最初,孙灵似乎并没感觉到疼痛,而是面露一脸讶异的神情,仅仅意识到情况有些麻烦。
由于,金属棒可以从传送带上取出,孙灵便直立起脑袋,摸了摸露出的那截金属棒,竟是想将其从脑袋里拔出,但他的身体摇摆,脚跟还没有站稳,双膝便跪倒在地,一命呜呼,轰然猝亡。
镜子上的此般发生吓得冰语噤若寒蝉,她抬头瞪视向老板,虽然忆眼闭上双目,眉头则是拧得更紧,显然,他必是目睹了与自己所看到的同样情景。
冰语再次将目光摆回到了镜面上的发生。
“孙——灵,你——你——你怎——怎么了?睡——睡着了——”阿蛮见叫不醒对方,便将孙灵背到了隔壁的仓库,放在纸质的货箱间。
这就是今天凌晨所发生的整个命案现场的经过:由于金属棒堵捂住了死者的伤口,所以除尘室没有留下任何的血迹,这也是孙灵的尸体在案发十个小时后才被发现的主要原因。
冰语仍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没想到,他还真是杀害孙灵的那个凶手。”
忆眼疲乏地张开双目,因脑袋高速索引的效果,便揉了揉发热的太阳穴:“但想必——他自己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仅仅认为自己的好朋友不过是睡着了。”
“但也怪那家伙自己不小心踩到了风机的电线,这是他自作自受。”冰语竟是一副解气的模样:“想必,他平日里欺负阿蛮,也是欺负惯了。”
会议室门外,逢慈与高翔面对面,两人正大眼瞪小眼,高翔几次想抬手敲门,但见队长摇头阻拦,也就只得放手作罢。逢慈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来小时,他眼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面冲助手点了点头,高翔走到门口敲门。
“怎么样?”高翔大声道:“忆先生,你们把他叫醒了吗?”
“好!马上就好!”冰语一边大声回应,一边求救地望向老板,却见忆眼做了个叫醒的动作,便将嘴巴轻贴到阿蛮的耳边。
然而,冰语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阿蛮则是毫无征兆地醒来,吓得女孩悚然一惊,就像是见到了鬼怪。整个睡眠不过才半个小时,阿蛮的眼睛却是重新泛光,看起来精神百倍。
“我——我要去——画——画了。”
眼见阿蛮不按常理出牌,起身朝会议室门外走去,冰语赶忙走过去开门。不想,房门刚一拉开,高翔朝前一扑,差点撞到女孩的身上,幸亏冰语躲闪得及时。原来,高翔正将耳朵贴靠在门板上偷听,其脸色不免一红。
冰语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对方尴尬万分的难堪,便大声质询道:“高警官,你这是在偷听吗?你居然在偷听?!”
“没——没有!”高翔连连摆手试图加以否认,则是达到了欲盖弥彰的效果。
逢慈知道自己的助手在偷听,但他装作完全没看见的样子,而是一眼望见了醒来的阿蛮,其面露欣喜的神色:“果然,你们还真把他给叫醒了。”
“啊!”冰语明白这称赞名不副实,因而脸色有些不太好意思:“但他好像似乎不受我们的控制。”
“那他这是要去哪儿?”逢慈看了一眼阿蛮,对方似乎有些怕他,便躲在了冰语的身后。
忆眼上前一步回答:“想必,他要回压模车间。”
“正好!”逢慈微微一笑:“我还没见过他工作时的样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于是,这一行五人换上了防护服,来到了压模车间的除尘室。
阿蛮一见到风枪,便显得异常兴奋,他从工友手中抢了过去,冲向传送带上的笔电底座一阵猛吹。
于是,整个场景便出现了阿蛮记忆中的相关画面:那些排列整齐的底座如同风车般旋转了起来。伴随阿蛮开心的笑声,其旋转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并且越来越疯狂。
忆眼和冰语对视了一目,显然是被眼前这个熟悉的场景所惊讶,进而达到了心灵的默契。
这一切被逢慈瞧进了眼中,而高翔却是望向正傻笑中的阿蛮,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如此高兴。
逢慈走过去,轻声问对方:“阿蛮,你从这上面都看到了些什么?”
阿蛮挥动着手中的风枪:“我用这个一吹,这上面的微小灰尘便消失不见了。”
阿蛮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当他用诗意化的语言表达,竟是没有一丁点语言障碍的迹象,这不免引起冰语的奇怪,抬手捅了捅老板的胳膊:“怎么回事?你不是这说语言障碍——是自闭症患者的首要症状吗?”
“但这也恰恰是自闭症患者的非典型表现。”忆眼解释道:“一旦沉浸在他们所热衷的事物,心理就会表现得非凡自信,语言自然也就流畅了许多。”
“啊!”冰语明白地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这就跟口吃患者在自信的时候,其话语表达流畅是同样的道理。”
逢慈为了跟阿蛮套近乎,他从旁边一个工人手中接过一只笔电后座,插放在金属棒的传送带上,似乎是在以这种无声的方式向阿蛮强调:我是你的朋友。然而,阿蛮只管沉浸在自身封闭孤独的世界,根本不理会这个刑警队长的此般示好。
“那这上面还有什么?”逢慈愈加柔和地询问对方。
“还有——”阿蛮随意地回答:“就是海豹。”
“海豹?”冰语面露好奇之色,并将脑袋凑了过去,眼见阿蛮正在吹灰的那个底座,没看出有什么形似海豹的图案。
“你看,这不是海豹的鼻子和眼睛吗?”经过阿蛮的指点,那些被抛光打磨过的痕迹,就如同动物的绒毛,还真是海豹的样子。
原来,阿蛮是将这风枪当成了一支画笔,其喷出的不是吹拂去杂质的气流,而是缤纷绚烂的各色颜料。
在风枪的驱动下,那些看不见的颜料将笔电底座当成是一方方的画布,看似随性而为之地乱吹,则是流动成了忆眼和冰语之前所欣赏到的那些记忆创作:如风似沙,是沙漠,是海洋,是随风摇摆的芦苇荡,是江河湖泊,是山川五岳,是森林草场,是日出落霞,甚至是灿若银河的烂漫星空……
但它们还可以是放风筝的小女孩,正在亲吻中的情侣爱人,享受天伦之乐的四世同堂……
这就像是大风吹去沙漠的那层浮土,从而露出覆盖着的古老文明,亦或是绚烂璀璨的千年遗迹。
尽管阿蛮无法用语言表达其所创作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但他已经将这些自由的画作牢牢地烙印在其心灵深处,仿佛成为其记忆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由此可见,相对于那些智力正常的员工,每天机械化地站在流水线上,只为挣得那尚可糊口的微薄薪资,阿蛮却是活得比他们有意思多了,其生命的底色也是更加丰富多彩,充满了对于艺术的无限感知与尽情感悟的想象力。
原本,这应该是一份枯燥乏味、无聊到爆的工作,但在阿蛮的眼中则是充满了幻化莫测、无穷动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美好创造力,可以说——他比这工厂里的所有人都活得更加生机勃勃及纯粹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