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眼一把扯掉了连接风枪的电源,被激怒的器械便停止癫狂的嚎叫,阿蛮正用他那双呆滞的眼神望向面前的女孩,他似乎是在试探着认识对方,其目光带出一股纯净的天真,就像洁白的云絮正游荡在蓝天之间。
“阿蛮,走!”冰语轻言柔和道:“我带你去见个朋友好吗?”
“朋——友?”阿蛮又恢复了其不善于跟他人对视,并且习惯性地弹动着其左手的食指,显然他对这个提议多少表现出些许紧张的抗拒。
“对啊!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冰语握住了阿蛮的手,其神态愈加轻言细语,她几乎是用自己这一生最为缓慢的耐心将阿蛮领来到了警方的临时审讯室,这跟之前她在厂区门口, 与保安的那番咄咄针对,简直是判若两人,更是令忆眼和高翔均刮目相看。
办公大楼的会议室内,逢慈一边用电脑查看厂区内的监控视频,一边询问保安队长监控系统的相关情况。
“为什么今天凌晨——厂区内的监控系统,唯独没有拍下压模车间的情况?”
保安队长如实回答:“这是孙总监要求的。”
“孙总监?你是说孙灵?”逢慈的表情一愣:“怎么回事?”
根据这位保安队长的讲述:大概在昨天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孙灵来到厂区的监控中心,手里提着两大袋子的夜宵。
“大家辛苦了!今天晚上又要熬夜班,我请大家吃夜宵。”
“哎呀!真是让孙总监破费了。”保安队长乐滋滋地接过孙灵递来的那两袋夜宵:“听说——这新品发布会的压轴之作——灵动之魂,是孙总监您亲自设计的全金属外壳,就是为纪念您今天三十岁的生日。”
“哪里,哪里!”孙灵一脸谦逊的笑容:“这都是设计中心大家一起共同努力的成果,功劳是属于大家的,包括你们监控中心,也是功不可没啊!”
“还是您带领咱产品设计中心有方。”突然,这位保安队长讨好地凑近对方:“那老厂长退休后,这厂长的位置?”
“全队长——”孙灵面露皮笑肉不笑的冷峻道:“你想得太多了吧!”
“啊!对对对!”这位保安队长连忙摆出一副掌嘴的模样:“是我多嘴,我多嘴了!”
“好了!我去生产车间看看!对了!”孙灵停下正在朝外离去的脚步:“让压模车间的监控系统休息一下。”
“好好好!我这就关了。”说话的同时,这位保安队长用手握住鼠标,关闭了压模车间的监控系统。
听闻保安队长的此般讲述,逢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其明显意识到死者的这种要求太过刻意。
“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吗?”逢慈补充道:“我是说——孙灵经常提出让压模车间的监控系统休息一下?”
“是的!”保安队长点了点头:“经常出现。”
“一般周期多久?”
“半个月一次吧!”
逢慈不免奇怪地追问:“孙灵都没有跟你解释过——他要求关闭这压模车间监控系统的具体原因?”
保安队长摇头:“没有!”
高翔带着忆眼、冰语及阿蛮三人来到了临时审讯室,他们在会议室外的走廊,正好与刚刚询问结束的保安队长擦肩而过。
逢慈因眼见不止嫌犯阿蛮,冰语和忆眼也都跟了进来,自是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翔赶紧走过去,冲对方耳语了几句,逢慈先是皱了皱眉,随而放松了脸色道:“那好吧!那麻烦请两位先出去一下。”
“不行!”冰语将阿蛮扶坐在警方对面的椅子上,自己则是坐在审讯席的旁侧:“我必须陪护在他身边。”
逢慈眼见女孩这副固执且坚定的神色,更何况,通过助手的反应,一旦阿蛮的病情发作便无法控制,这个刑警队长只得微微颔首默许:“那好吧!”
岂料,警方的询问还没有开始,高翔刚坐在逢慈的身边,正准备做笔录,阿蛮的双眼就开始打架,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毫无任何预兆及章法,简直就是说睡就睡,其面趴在会议桌上,便打起了均匀的鼾声,这弄得现场所有人尽是目瞪口呆。
冰语面露尴尬地解释:“据说,他昨天夜里加班通宵,今天一早回宿舍,没睡觉,就又跑去上班,估计现在是犯困了。”
“嘿!”高翔恼怒道:“刚才在压模车间发疯,现在说睡就睡,把我们警方逗着玩啊!”
“都说了,人家是病人!”冰语振振有词:“自闭症啊,懂不懂?”
“不懂!”高翔怕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询问。
逢慈无奈地苦笑:“这还真是毫无逻辑和章法,说睡就睡啊!”
“是啊!”高翔毒舌地应和:“而且脸一贴桌子,就睡得像是一头死猪。”
高翔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就要去推对方,却是被冰语气恼地制止:“哎!你忘了——刚才你在除尘室,把他弄爆炸的情景。”
“那怎么办?”高翔面对这种不仅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自闭症患者一点办法都没有。
关键是用对待常规询问的那套,用在阿蛮的身上毫无任何效果,这不免让高翔愈加感到抓狂,即便是有气也根本无从发泄,仿佛一掌用力打在柔软的棉花上,人家则是以无忧无虑的悠然之态,便轻轻松松化解了你的满腔愤慨。
不想,忆眼却是望向逢慈道:“逢队,如果你信得过我,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叫醒阿蛮试试?”
逢慈先是看了看阿蛮所信任的冰语,转而又瞧了瞧忆眼那双真诚的目光,居然爽快地答应:“那好啊!”
“队长!”高翔面露诧异之色,不明白自己的上司,为何总是如此信任这两个跟警察身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逢慈则是坚定地望向忆眼,其眼神充满了兄弟的情谊:“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忆眼加深其嘴角边的那抹笑痕:“这话——我可承受不起。”
高翔针锋相对地不客气道:“那你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忆眼抬脸傲气地回望向这个年轻人:“关键是你们面对这么一个自闭症患者,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你——”高翔被对方噎得口气一岔,况且,就在二十分钟以前,他已经领教过了阿蛮的不讲道理,自己着实毫无应对之法,便只有抓狂苦恼的份儿。
逢慈承认地点了点头:“的确没有!”
虽然逢慈没有经历刚才的那场狂风暴雨,但面对这个自闭症患者,他多少有种不好的预感。
另外,按照其所了解的医学常识,这可不是一个常规的嫌犯,而是一个就连他自己做了些什么事,都很有可能完全不自知的审讯对象。
于是,忆眼更加流露出一副拿捏住警方软肋的那般自信:“至少,我有办法,尽管我还并不清楚结果到底如何。”
“那好!”逢慈起身离开:“我等你的消息!”
虽然高翔多少有些不满,但眼见自己的上司心意已决,便不得不跟出了会议室。
“哇噻!你真是太酷了!”冰语一脸崇拜地望向自己的老板,她发现忆眼的淡定真是帅呆了,同时也明白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并非用力过猛,亦或使劲过度——像忆眼这种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其泰然自若的镇定,竟是这般威风凛凛,就让警方按照自己的思路执行。
眼见逢慈与高翔离开会议室,在忆眼的点头示意下,冰语便走过去,反锁上了房门。
由于,高翔听闻身后传来“咔嗒”的门锁声,他转身拧了拧门把手,但因房门打不开,便向逢慈告状道:“队长,您看!他们这——”却见逢慈冲自己摇了摇头,只得不满地走到队长身边。
会议室内,忆眼观察着正在熟睡中的阿蛮,便向小助手摊了摊手:“忆脸带了吗?”
“啊!”冰语先是迟疑了一下,想起身上肩上的背包,便从包内取出了那面“照妖镜”:“带了!带了!”女孩将镜子递给老板,笑嘻嘻地取乐:“自从你给我买了这个背包,不就是让我帮你保管你的这位好兄弟吗?!”
忆眼没将小助手的玩笑当回事,而是用其衣袖擦抹干净了镜面:“毕竟,这镜子挂在身上太过醒目,但平时放在客栈也不方便,所以就交由你保管了。”
说话的同时,忆眼便将他的“好兄弟”——忆脸撑放在会议桌上,这令女孩兴奋地摩拳擦掌,由此说明她将通过这面圆镜看到目标人的记忆画面,这让她无比期待阿蛮脑袋里的那个世界到底是啥样。
忆眼拉了拉衣摆,坐在阿蛮的身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冰语则是坐在了阿蛮的另一侧,其表情充满了激动的波澜起伏,直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这另一个人的内心情景。
忆眼看了下睡得宛如孩童般的阿蛮,便充满仪式感地握住对方的左手腕,并缓缓地闭合上双目,眼皮下转动着的眼球,表明他正在索引提取着阿蛮的记忆。
如同电影画面的淡入,忆脸变得色彩斑斓:先是金属棒的传送带上空空运行,什么都没有;
随后,金属棒上多出了一排整齐有序的笔电底座;
进而,那些排列整齐的底座如同风车般旋转了起来,就算没有风枪外力的震动作用,底座旋转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
而这一切都是在没有人工的情况下所自动产生的效果。
在这些笔电底座如风车般所旋转的过程中,原本,那一幅幅如同曝光无序的黑白底片——那些斑驳杂乱的色块,毫无规律可循的线条,甚至含义不明的画面……
却是被涂抹上瑰丽丰富的色彩,成为了一桢桢美妙绝伦的油画:如风似沙,是沙漠,是海洋,是随风摇摆的芦苇荡,是江河湖泊,是山川五岳,是森林草场,是日出落霞,甚至是灿若银河的烂漫星空……
但它们还可以是放风筝的小女孩,正在亲吻中的情侣爱人,享受天伦之乐的四世同堂……
画面真实的质感就宛如一张张精美的艺术作品,实在令冰语叹为观止,更是感觉到妙不可言,仿佛正身临其境于一个奇幻美妙的梦境世界。
这是冰语继薛章鸿之后——第二次通过忆脸,看到老板所搜寻到了目标人的记忆画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充满了梦境般的美好。
“怎么回事?”冰语望向自己的老板:“这些笔电底座不是应该像杂乱无章的黑白底片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尽管忆眼没有睁开双眸,而是沉浸在自我索引提取的状态中,但他满是享受的神状道:“这是阿蛮想象中的画面。”
“什么?”冰语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阿蛮将那些原本枯燥、毫无意义的东西,经过自己的想象,便储存记忆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嗯!”忆眼点头:“正是这样!”
“原来——”冰语望向忆脸:“这就是阿蛮脑海里的世界,简直比梵高还要厉害,比起那些所有大师们的画作总和都要绚丽多姿。”
是啊!一个人的想象力才是这个人生命底色最富有激情与魅力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