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难得有晴天。
文莘没有课,也不用去打工。她冲了一杯咖啡,站在只能站下一人的小阳台上,享受着久违的阳光。楼下有间cafe,一个亚洲面孔推开玻璃门走出来,她在临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文莘看着她,觉得面熟。
几天之后,文莘在打工的咖啡馆又见到了那个女人,那天她带了一个混血小孩儿。女人看见文莘,蹙了一下眉头,眼睛中露出疑问的神情。女人买了几个可颂,带着小孩儿离开了。文莘下班时,天微微有些黑了。文莘和伙伴们Say goodbye,推开门时,悬挂在门框上的铃铛丁零当啷的响了起来,像是一盘珠子落入了玉盘......文莘没有注意到露天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她正要朝家的方向走去。
“文莘?是你吗?”
文莘回头,是那个女人,她迟疑地走到女人身边。上次在阳台上看见她时,文莘便觉得面熟,但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认识的。
女人看出了文莘的疑惑,说道:“我是栗淼。”
栗淼,文莘有十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她想起了陶梓一身酱油指着辛雨骂街的画面,不禁笑了出来。
文莘坐了下来,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家住在隔壁那条街。”栗淼喝了口咖啡,说道。
文莘问:“下午那个小朋友,是你的孩子吗?”
栗淼点了点头。
文莘夸小孩子可爱。
栗淼问文莘,什么时候来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文莘说,来了一段时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栗淼喝起咖啡,文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口袋掏出烟盒。
文莘说:“我可以抽烟吗?”
栗淼说:“你随意啊。”
文莘想,那个瞬间她们大概都在找寻一个可以开启的话题。只是她们之间除了辛雨,大概没有交集了。文莘想,或许栗淼也想知道,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顺嘴说起了陶梓被辛雨泼酱油的事情。
栗淼笑了,笑的很大声,笑声在静谧的街道中显得格格不入。栗淼说,她有十多年没有听到“辛雨”这个名字了,久远的好像忘记了,仿佛恍如隔世。
栗淼问,辛雨现在如何?
文莘说,辛雨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在一起也有十年了。中间分过一次手,后来和好了,还没有结婚。
栗淼说,辛雨大概对婚姻有阴影。算起来,辛雨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应该快要上中学了。
文莘说,她从未听辛雨提起过弟弟。
栗淼说,这件事当时只有她和顾立知道。时至今日,或许他还是像一直鸵鸟一样不愿面对。
文莘缓缓地问栗淼:“你当年为什么离开?”
栗淼定了一下,问道:“辛雨后来上F大了吗?”
文莘点了点头,说:“上了,擦边上的。他一模考的特别差,赵铎当时怕他考不上F大,还跟他妈说报志愿要稳妥些,不要老想着冲冲冲,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了。辛雨还是执意报了。”
栗淼叹了口气,说:“上了就好。年轻的时候就该孤注一掷。我当时也算是釜底抽薪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去个好学校。前程和爱情,总要放弃一个吧。”
“所以你就放弃辛雨啦?”文莘笑着说道:“每年聚会陶梓都要把辛雨泼她一身酱油的事情拿出来炒冷饭。辛雨说等到我们七老八十,去了养老院,陶梓肯定要天天把辛雨泼她酱油的事情挂在嘴边。”
“你们每年都见吗?”栗淼问道。
“每年都见,好像已经成习惯了。”文莘说。
栗淼在文莘的眼神中看到了灿烂的光辉。
“真好,我现在已经和高中同学没有联系了。”栗淼羡慕地说。
天已经完全黑了,杯子里的咖啡已经没有了,烟盒里的烟也没有了。
栗淼说:“我要回去了。”
文莘栗淼家反方向的街,说:“我往那边走。”
告别前,栗淼忽然问文莘,后来你们没有在一起吗?文莘说,如果在一起过,现在应该无法每年见面,还可以相谈甚会。
栗淼说,不要说见过她,她和辛雨的记忆,就留在她第一次踏出国门的那一刻吧。
前程和爱情总要放弃一个,所以栗淼放弃了辛雨。
走在回家的路上,栗淼想难道自己十八岁时就已经如此理性了吗?她好像还能想起辛雨眼神中的愤怒;她好像还依稀记得期待辛雨求她留下来的心情;她还像还能看到自己到走进安检口前,无数次回望的样子;她好像还能感受到那份祈祷落空时的失落。
走在候机大厅时,栗淼对自己说,如果辛雨追过来,她就留下来。
初到伦敦,栗淼想,如果辛雨联系她,他们就和好,就算异国恋也就这几年,毕业之后她就回去。栗淼想不起来,从何时起,辛雨的名字彻底离开了她的生命。所以,她现在说起辛雨,只记得他从F大考场出来,质问她为何没有考试的情景。以前栗淼以为,辛雨之所以没有再联系她,是因为文莘。她的离开,或许可以给辛雨追求文莘铺一条路。
栗淼曾想过,她和辛雨在一起,或许不是因为彼此喜欢,只是那时文莘离辛雨太遥远,而那天阳光太明媚,仿佛让他们遇到了爱情。辛雨是个性格沉闷的人,只有说起文莘时,嘴角才会泛起一丝笑意。栗淼也是一个内向的人,这些细节她只会留在心里,不会问出口。初到伦敦时,孤独的雨夜,栗淼甚至梦见过,辛雨牵着文莘的手对她说谢谢......
文莘看着栗淼的背影远去,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文莘想起在家中发现的那张迟到的便签;想起栗淼离开前的问题;想起和辛雨女友在大学时的“骂战”;想起大学时他们的聚会,辛雨说他答应女友不和其他女生合影;想起因为这件事,她和陶梓酸辛雨怂泡儿的画面......
文莘想不起来,是从哪次聚会开始,辛雨有进入了他们的合影中,也想不起来这些年的聚会他们都说过什么?好像直到现在,他们三个都不知道彼此的工作具体是干些什么。他们的聚会,好像永远都是谈起曾经。辛雨总是打趣着说,这件事她们去年也说了,说完之后也是像这样笑的“泣不成声”。在多少次这种“泣不成声”中,文莘都想顺势哭出来,只是眼泪到了她的眼角,又被她憋回去了。
陶梓每次聚会都会问辛雨何时结婚,早几年时,辛雨说再等等。
这几年陶梓问他,还等吗?等什么呢?等着分手吗?
辛雨说,不知道。
辛雨的女友是个工作狂,辛雨是重要的,但是和工作比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辛雨不喜欢工作,他喜欢按时上班,整点下班,晚上遛狗,周末画画的生活。关于结婚还是分手?对于辛雨和他的女友,好像已经不是爱情的问题,而是一个对各自人生的发展议题。文莘想,其实辛雨的女友和栗淼的性格应该挺像的......
栗淼回到家中,儿子正在玩猫。看着她回来,跑到她身边求抱抱,栗淼亲吻了他的额头,去盥洗室洗漱。丈夫从厨房出来,嘴里叼了涂满芝士的面包,问她为何回来的这么晚。栗淼说,她遇见了一个朋友。
洗漱完毕,丈夫正在哄儿子睡觉,猫蜷在儿子的头上。栗淼回到卧室,拿起那些瓶瓶罐罐在脸上拍打着。儿子睡着了,丈夫回到卧室。丈夫问栗淼,遇见了什么样的朋友?栗淼说,是年少时的朋友。栗淼给丈夫讲起文莘,讲起她曾以为她的初恋爱着的人,讲起在学校里初遇辛雨的样子。栗淼说,如果不是遇见文莘,这些事情她早已经忘记了。说着说着,栗淼有些累了。她抓头看向身边的丈夫,不知在何时,他已经睡了......
文莘回到家时,女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披萨。
“你什么时候来的?”文莘问。
“傍晚吧,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女友问。
“我遇见了高中同学,她住在前面那条街。我们聊了一会儿天......”文莘说。
“我以为你除了陶梓和辛雨,没有其他高中同学了。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都能背下来了。”女友嫌弃地说道。
“遇见的那个,是辛雨的初恋。”文莘说。
“嚯!”女友从沙发上跳起来,窜到文莘的身后,搂住她的腰说:“我还以为辛雨的初恋是你呢。”
“您可别瞎bb,这个锅我可不敢背。”文莘一边说,一边抽烟。
女友把烟从文莘嘴上拿走,深深吸了口,烟圈在夜色中缓缓上升。她们在一起拥吻。
文莘在朋友圈里看到小篱女儿的生日会。小篱的女儿已经2岁了,眉眼之间和小篱像。三年前,文莘在加州旅行时,收到了小篱的信息:她说她要结婚了,不是和陈远。文莘恭喜她,小篱对文莘说,年少时总想抓住得不到的东西,陈远始终是爱文莘的......
小篱,名叫鹿篱。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光怪陆离。
高一时,文莘除了和陶梓要好,就是和小篱玩的最好。有的时候文莘甚至觉得和小篱更加合拍,高一时陶梓还是个无知少女,而文莘和小篱已经开始春心萌动。文莘加入学校的话剧社,认识了很多高年级的同学。
陈远是话剧社社长。第一次新生例会时,陈远在讲台上介绍话剧社,文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窗外晴空万里,对面的教学楼墙上的爬山虎还绿着,在绛红色砖墙的映衬下,那些爬山虎显得更绿了。初秋的风吹过,掀起一片绿色的波浪,就好像文莘当时的心......
例会结束后,小篱拉着文莘问东问西。文莘觉得她有些不正常,便问道:“你憋什么坏屁了?”
小篱笑了笑,傲娇的说:“什么都瞒不过你。”说完,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原木色的信封,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开口处封了蜡印,一颗小小的薰衣草嵌在蜡印之中。
“什么啊?情书啊?看上谁了?”文莘八卦地问道。
“帮我给你们社长。”小篱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们社长?”文莘疑惑地说,“陈远?”
小篱害羞的低下头,不敢看文莘的眼睛。
“那可不行。”文莘说
“为什么?”小篱抬起头,满眼疑惑地看着文莘。
“他有女朋友了。”
“你胡说,我都打听过了。”
“我喜欢陈远,我很快就会成为他女朋友的。”文莘把信放回小篱手中。
小篱狠狠地瞪了文莘一下,说:“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算起来小篱应该比文莘先喜欢的陈远,可是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先来后到。文莘明白,从那一刻起,她和小篱友谊,就此完结了。从那天起,小篱和文莘再没有一起上过厕所,没有一起下操,没有一起躲在教学楼后面废弃的院子里讨论学校的帅哥,从那天起,文莘的身边只剩下了陶梓。
下操后,文莘和陶梓嘻嘻哈哈在楼道里打闹。经过楼梯转角,文莘被从楼梯上跑下来的人撞到了头,男孩儿在一旁焦急地问:“同学,你没事吧?用不用去医务室?”
文莘捂着脑袋,刚想发作。抬头一看,竟然是陈远。她立刻便的温柔,小声地说:“嗨,陈远。”
陈远看她没事,紧张的表情缓解了一半,他看着文莘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
“我是文莘,话剧社的新成员。”文莘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
陶梓跑了很久,发现文莘没有追上来。在楼里边跑边喊:“文莘!”“文~莘~”“南城一枝花儿!”......
“是,找你吗?”陈远礼貌地看着文莘。
文莘那一刻真的想把陶梓按到地上暴打一顿,她小心翼翼地笑着点头。文莘刚想和陈远道别,陶梓不知道从那里窜了出来,抓着文莘的胳膊,说:“你丫磨叽什么呢?找你半天了。”
陶梓根本没有注意到文莘的变化,也没有注意到陈远。文莘和陶梓说过几次陈远,但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进去。陶梓像是一个长不大的野孩子,她有无限的经历,她喜欢疯狂的奔跑。文莘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来点醒陶梓这块顽石。文莘被陶梓鲁莽地拉走了,她回头望去,陈远在站在原地看着她......
“你没看见我在跟人说话吗?”文莘气鼓鼓地对陶梓说。
“谁啊,谁啊?”陶梓向后望去,陈远已经走远了。
“行了行了,别喊了。”文莘不耐烦地指了指陈远的背影。
“那个圆寸吗?”陶梓不依不饶地问着,“好看吗?脑袋形不错。你喜欢他啊?那辛雨怎么办啊?.......”
“你怎么多问题?”文莘推了陶梓一下。那一刻,她甚至有些怀念小篱,如果不是因为她们喜欢上同一个人,这个人时候她们应该躲在学校的角落里交换心事。只可惜,一切都是天意弄人。
上课、考试、社团活动,时间在一点一滴中溜走。秋去冬来,冬去春来,转眼到了夏天,满墙的爬山虎长出了新绿的嫩叶。期末考试前,文莘收到小篱的短信。这个名字,她很久都没有在手机上看到了。
小篱:你不是很快就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了吗?高一就要结束了。
文莘没有回复小篱的信息,那次期末考试是她高中三年里考的最差的一次。
2008年8月13日,文莘和陈远在一起的第一天,他们沿着东边的护城河走到深夜。
2008年8月24日,文莘和陈远第一次接吻。他们烧坏了陶然亭公园的一块草皮。
2008年10月25日,陈远消失了。
2008年11月25日,文莘站在天桥上,看到鹿篱和陈远在路灯下卿卿我我。
很久以后,文莘和陶梓提起陈远,提起那个夏天和秋天,才发现她和陈远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也就短短的三个月不到。陶梓说,她记得那天,那天文莘不让她回家。她坐在公交车上看比赛,女排决赛,中国对古巴。
文莘说,那场不是决赛,决赛是23号,24号闭幕式。陶梓不信,坚持说那场就是决赛。就是因为她没有看最后一节比赛,中国队才输了。
文莘说,她不会记错的。25号陈远就开学了,9月份她还经常去分校看他,10月初开始慢慢不回复她的信息,到10月底陈远就彻底消失了。11月时,文莘发现了陈远和鹿篱,他们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陶梓依旧不信,文莘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在意那天,如此在意那场比赛,她又拗不过陶梓,只好打开百度百科给她看。2008年8月13日,晚上8点,北理工体育馆,女排小组赛,古巴对中国,3:2。陶梓反复看了几遍,嘴里不停地念着不可能。陶梓说,终究是爱错了人,连记忆都是错的......
听到陶梓的感慨,文莘想,那天或许与程晗有关吧。她们沉默了很久,她们的初恋竟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不了了之......
陶梓说,她感觉程晗从未喜欢过她,但他还记得他对着她微笑,那个笑容是骗不了人的。
文莘说,过了这么久,都已经不重要了。
陶梓问文莘,难道她不好奇吗?为什么陈远会突然消失,再见到时牵着的确实鹿篱的手。难道他失忆了吗?文莘对陶梓说,曾经好奇过,可是很多事情越是想知道,越是没有结果。
鹿篱骗了文莘,他们没有到三垒。文莘看到他们时,鹿篱曾跟陈远说,如果他不好好跟她在一起,她就去死。鹿篱现在校服,胳膊上露出一道道伤痕。鹿篱告诉陈远,这些都是为陈远刻下的,他拒绝她一次,她就刻一道。陈远怕她真死了。
鹿篱结婚前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文莘。文莘说,那时候的她早已不在意这件事的原因了。或许就像是《匆匆那年》里,被陈寻扔掉的那半张巧克力糖纸:错了就错了,真的没关系。
陶梓对文莘说,高三时,可能陈远来找过文莘。
某天放学,陶梓和李嘉媚一边讨论着《匆匆那年》一边沿着胡同溜达,一个面目清秀的男生走向她,问道:“同学,高三二班放学了吗?”
“放了啊”李嘉媚对男孩儿说:“我们就是高三二班的,你找谁啊?”
男生没有说他找谁,礼貌道谢之后,便往学校后门走去。陶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些面熟,好像是陈远的背影。男孩儿头发很长,不是圆寸,陶梓认不出来。她也没有再多想,拉着李嘉媚离开了。那时候陶梓正在和文莘闹别扭,等到她和文莘和好时,这件事情她早已经忘记了。
文莘说,算了吧,连人都不确定是不是,又何必强行给青春加戏呢。
或许,青春有在自己心里才是青春,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段青春期罢了。爱不爱、是不是、见不见,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
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
牵手的时候太冷清
拥抱的时候
不够靠近
Oh他不爱我
说话的时候
不认真
沉默的时候
又太用心
我知道他不爱我
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我看透了他的心
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
他的回忆清除的不够干净
我看到了他的心
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
他不爱我
尽管如此
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