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渭城会。
柳朝雨负手而立,背对着柳朝阳的灵柩。
一个短衣直缀的少年走上前来,递上一封书信。
信的署名是陈双双,柳朝雨看到这个名字,目露重重忧虑,连带着脸色,也变得如土一般。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柳朝雨仰面长叹了一口气。
帮内的少年们都是一脸的怒意,他们紧握着拳头,拳头颤抖得厉害。
柳朝雨不去看他们,目光又盯向手里的信,慢慢拆开,扫了一眼,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缓缓叹道:“看来从明日开始,长安府将不再有渭城会。”
帮众闻言均是浑身一震,脸色也变得极为难堪,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人群里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打破了这突如其来的沉寂。
“大当家,关小虎不是去请百笑帮的戚坛主了吗?”
那是个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
柳朝雨垂下手,夹在指缝的信间贴上裤子,脸色阴郁了许多,只听得他长声而叹:“戚宗瑜不会答应出手的,除非渭城会并入百笑帮,我晓得他们百笑帮的作风。”
帮众都是一片沉寂,无人开口。
并入百笑帮,不也是渭城会从此在长安府除名吗?
“大当家,难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那稚嫩的声音又响起。
柳朝雨挥了挥手,双眼泛着无限唏嘘之意,又叹了一口气,道:“朝阳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再出现其他伤亡了,你们还是各奔东西吧。”说到这里,他转而面向管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去典当了,发些细软给大家。”
管家一脸的不舍与忧虑,劝道:“大当家,不一定没有办法的。”
“大不了跟陈双双、沈虎翼拼了。”那稚嫩的声音传入柳朝雨耳里,然后一身劲衣、一脸朝气的少年从人群挤了出来。
这少年脸上并未完全褪去稚气,显来年幼的很,他正视着柳朝雨,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声道:“我燕十二是被大当家捡来的,怎能在渭城会生死存亡之际,说走就走?”
这句话像一粒石子,在每个人的心湖里荡起了涟漪,久久不能消去。
帮众中已经有其他的少年响应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响应。
“不就是沈虎翼吗,大不了一死!”
柳朝雨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青涩的脸,目中已涌现出暖意,这股暖意瞬间布满他的全身,他感到自己的血也跟着热了起来。
年轻人总是天不怕地不怕,自己年轻时候创立渭城会的时候,岂非也是如此?
若单单一个灞桥帮倒还好说,以沈虎翼的武功与势力,凭渭城会的年轻人们去之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虎翼”这三个字飘过脑海,柳朝雨的一腔热血瞬间冷却了下去,他的眼里又蒙起雾色。
“柳大当家,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时一个娇柔而夹带着挑衅意味的声音从院子外面飘了进来,这人显然是用真力将声音远远送出来的,所以这人还未出现,声音已在渭城会的院子、厅房里回荡。
柳朝雨听得出这声音是属于谁的,他往院子里瞧,眼神里交织着愤怒与担忧。
赤裸上身的壮汉先跨进院子,然后一个眼眸灵动的女子转了进来,这女子后面跟着四个黑衣劲装的持刀汉子,俱是凶神恶煞得很。
“陈副帮主。”柳朝雨强压着怒火,尽力维持上面上的平静,“您可送来信,怎么人就到了?”
陈双双轻摇玉步,玉面堆笑,向着大厅而来,娇柔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讥诮之意:“渭城会出了柳朝阳的事情,人神共愤,百姓联名请求灞桥帮,说的就是渭城会还在一天,他们便寝食难安。”她故意顿了顿,瞧向柳朝雨的眼神里,依然是掺着挑衅的意味,“双双为民着想,不能不亲自登门拜访了。”
“放高利贷的是你,强占民居的也是你,你会有如此好心?”燕十二站了出来,高声喝道。
陈双双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钉子一般打在柳朝雨脸上,嘴角挂起一丝狡黠的笑纹:“柳大当家,你这是怎么管教下人的?怪不得会出现柳朝阳的事情。”
这句话就像一根根尖针扎在柳朝雨的心上,心头的痛苦转眼流遍至全身,但他还是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燕小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讲话。
“如果你管教不了下人,双双不介意替你管教。”陈双双的目光咄咄逼人。
“明日早上,渭城会一定撤出长安府。”柳朝雨这话一开口,帮众一片哗然,陈双双灵动的眸子里闪着得意之色。
“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
一个声音优雅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传入每个人耳里。
这声音听着优雅,却让人觉得无比的诡异。
此时陈双双还没有迈进大厅,她止住步子,目光往屋檐上投去。
一条人影飘然降下,姿态甚是优雅,动作也是潇洒得很。
这人不但陈双双没见过,柳朝雨也没见过。
他就落在陈双双面前,与陈双双对视着,目光恭谨,却让陈双双感觉很不舒服。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这个人仪表堂堂,偏偏带给陈双双一种诡异的感觉。
“阁下是谁?应当不是长安府本地人。”绕以陈双双在长安府呼风唤雨,面对着这个人,仍是变得谨慎起来。
这人施礼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
“路过此地就敢插手,活腻了吗?”陈双双身旁那赤裸上身的大汉已按捺不住,打断了这人的话,厉声喝叱。
“有辱斯文。”这人瞥了大汉一眼,无名指只是轻轻一弹。
然后这大汉就像被无形横木扫中一般,携带着劲风重重地摔了出去,足足摔出七丈之远,才栽了下去。他栽下去的时候,身子变得有如一坛烂泥,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陈双双回望一眼,花容一变。
但她终究是灞桥帮的副帮主,心神一定,便扭过头来,假笑道:“他不懂规矩,感谢阁下出手训导。”
这人也是含笑以对,淡淡道:“打断别人说话,确是件不够优雅的事情。”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陈双双又变得十分镇静。
“在下河东人士,聂惊鸿。”这人的声音依旧很平淡。
话音一落,灞桥帮与渭城会的一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柳朝雨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他眼里又露出了忧虑之色。
“百笑帮第一分坛的坛主,聂惊鸿,对吗?”陈双双面色不变,心湖却是风起云涌。
聂惊鸿略微颔首,目光依旧平静,道:“腆居第一分坛的坛主,聂某确是愧不敢当。”
陈双双看着聂惊鸿,那种挑衅的意味又在眼里泛起,故作好奇地问道:“灞桥帮与百笑帮素无瓜葛,莫非百笑帮有意染指长安府的地盘?”
聂惊鸿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眉宇之间竟然不是喜色,而是忧郁,莫名的忧郁。
“只是聂某自己听闻柳朝阳一事略有蹊跷,决意问个明白,与百笑帮,并非半点关系。三十三分坛的戚坛主已在长安府十数日,若是百笑帮当真有意染指,戚坛主早就插手了。”
“好,这就好极端了。”陈双双居然也笑了,她笑得很傲慢,“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
“阁下出手相助,柳某本应感激。只不过此事是渭城会与灞桥帮的纠葛,阁下因为渭城会惹了麻烦,总是不好吧。”柳朝雨望着聂惊鸿,一脸忧愁地道。
聂惊鸿背对着他,眼睛却是盯着面前的陈双双,表情甚是洒然:“聂某平生快意恩仇,得失利弊的,倒不是很看重。”
“好!”陈双双拍了拍手,目光里闪着无尽狡黠的光彩,“虽然百笑帮绝不插手,但聂大侠始终是百笑帮的第一坛主,双双就算急着为民除害,也不能不给百笑帮面子。”
“聂大侠”这三个字她故意说得语气很重,想来是为了尽到挖苦之意。
聂惊鸿听得仔细,却不为之所动,回了一句:“所以陈副帮主的意思是……?”
陈双双转身,手一挥,玉容转寒:“我给你七天的时间,七天如果拿到你所说的真相,恕双双再难从命。”
“好,一言为定。”聂惊鸿忧虑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诡异的神采,一闪而逝。
陈双双点点头,吩咐手下抬起赤裸上身的汉子,匆匆转出了院子。
柳朝雨始终是面色凝重,但碍于面子,不得不上前称谢。
聂惊鸿转身扶住他的双手,一副关怀的样子,道:“聂某只是不忍心令弟屈死罢了。”
渭城会一众少年望向他,眼睛里满满的崇敬。
“阁下可是晓得,这陈双双的背后是沈虎翼?”柳朝雨忽然问了一句。
聂惊鸿的目光甚是坚定,神情也是大义凛然,他环视着每一个少年,提气送出声音:“沈虎翼武功盖世,聂某也是清楚。但只要能还这位兄弟一个公道。”他抬起手臂,指向柳朝阳的灵柩,接着道,“证明他被那陈双双陷害。纵然沈虎翼武功盖世,势力通天,难道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帮众皆是恍然大悟之态,看向聂惊鸿的眼神里,愈发的崇敬。
柳朝雨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为什么他见到的聂惊鸿,与传闻的聂惊鸿,是两个样子?
聂惊鸿又是为了什么,定要出手帮他?
看着帮内少年均对聂惊鸿心悦诚服,柳朝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阁下如此信心满满,可是有什么办法?”柳朝雨突然问道。
“天底下没有滴水不漏的事情。”聂惊鸿笑了笑,目光中尽是睿智的光彩,“这陈双双,也没柳大当家想得那么精明。”
“可是她如果买通了聂芸芸,肯定不会让我们再见到聂芸芸的。”柳朝雨仍在给他泼冷水。
聂惊鸿并不在意,他面朝着渭城会的帮众,眼神耐人寻味,声音也是意味深长:“找不到聂芸芸无妨,我们可以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