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白吾说,棠笙姑娘遭受重创,如今急需一颗暑寒果。
棠笙身为黎鸟,又被选中成为妖兽鵼梧的伴生者,魑以修对暑寒果三字并不陌生,但却仅限于不陌生罢了。
他许下话,差各路妖魔在妖魔地境进行搜寻。
然,消息如泥牛入海。
正如白鹿精说得那样,妖魔地境再找不到一颗暑寒果了。
适逢此时,黎鸟族人带来消息,虽然妖魔地境找不到果子,却可以去燎域火海碰碰运气。
想要淬羽重生的黎鸟,每每以性命相搏,试图在燎域火海的高温巨浪中夹缝存生,若能寻着一颗暑寒果,就好像冥冥之中如有神助,能让族人好一阵眼红。
可如今放眼整个黎鸟一族,除去棠笙外,便再无第二只鸟儿有这样的本事。
于是就有妖魔私下议论,难怪当年棠笙能被选上,成为鵼梧的伴生者。
就事论事。
没有人愿意用性命作赌注去赢一个几率,还是个与自身干系并不密切的人。
对此,魑以修决定亲自下火海瞧瞧。
倒不是他有多热爱无私奉献,又或是知恩图报,魑以修不过是笃定这火海于他,太弱。
妖兽鵼梧的原身徒长着一对翅膀,却无法飞行,每只鵼梧在成年后都会将伴生黎鸟吃掉,以获得飞行的能力。
而魑以修是个例外,他不将棠笙吃了,借助外物飞行。
——也就是他腰上佩戴的饰品。
哪怕只剩魑以修一人单独上阵,对上燎域火海,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燎域火海本就是用来限制妖邪行动而存在的,高温巨浪足以吞噬一切阴冷咒怨。
于鵼梧一族而言,九曲灵火与燎域火海并列,皆是等同致命的存在。
毕竟魑以修的鵼梧兄长,就是死在了九曲灵火的鼎力一击之下。
对此,魑以修并未思量太多,在一众黎鸟眼前说走就走,一头扎进的火海当众,引得一旁惊叫不止,连忙探头飞了进去。
黎鸟小辈们在高空俯视寻找,竟看着一抹黑衣在火海浪涛的夹缝中灵活游走。
火舌的高温试图斥退无知小儿,高高卷起的浪潮快要将他吞噬,此时,却只见他对着虚空伸手一推,将之实力压制。
畏惧?不存在的,火海也得挨着他才算数。
魑以修便不会给火海任何机会,牢牢将其掌控在手。
火海浪潮“滋滋”作响,焚烧着一切外物,它多变翻覆、层层叠叠,魑以修便面朝火海从中劈出一条过道来,令其顺流而下,看得黎鸟们叹为观止。
眼下进行得这般顺利,黎鸟小辈们便再次重振精神,心想有鵼梧主上相助,暑寒果一定是囊中之物。
而魑以修在徒手制服了火海后,一不留神,被火星子燎破了衣摆,这瞬,脑海中便突然生起些回忆来。
在鵼梧兄长尚存于世时,魑以修曾正借助腰佩饰物飞行,却不慎跌入火场,恰好被烛翊一把拎了回来。
他没事,反倒是烛翊被火舌烫伤了。
烛翊拽着他平稳落地,而后被烫得抓耳挠腮的……这令魑以修深深低下头愧意难当。
还是烛翊叹了口气,反过来语重心长的教育自己,道:“呔,男子汉大丈夫总低着头作什么,地上能捡着铜板吗?”
当时生得并不高大的魑以修曾仰视她,心想,如果她方才没有鬼吼鬼叫着在地上打滚的话,这些话听来或许还有些信服力的。
魑以修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而后被上空盘旋嘶鸣着的黎鸟拉回现实当中。
一只几乎全身漆黑的黎鸟道:“主上!前方四百米处,有丛暑寒草!”
魑以修环视四周,稍定了定心神,一招手:“走。”
黎鸟天生畏惧火焰,生怕一不留神被灼烧了自己保命的翅膀,便挨着通道顶部飞得高高的,而魑以修的行径便简单粗暴极了,一手虚空抓过火浪就向后丢,黑靴浮于面上,信步而行。
果然,跟黎鸟们说得一样,在并不引人注目洞穴通道的边际上,长着几株蓝红相间、稀疏的暑寒草,蔫败的枝叶发着枯黄。
……再没有一颗果子了。
没有寻着暑寒果,魑以修一众无功而返,而棠笙的伤势开始失控了。
这令魑以修很是不悦。
黎鸟小辈们对魑以修的刻板印象,也小小的发生了改观……看来到了危机关头,棠笙姑姑还是被记挂着的罢?
先前魑以修的冷漠行径,也被统一解读称是“他习惯了喜怒不幸于色”云云。
魑以修再一次来到棠笙身前,棠笙躺在榻上,病弱着睁开双眼,他开口道:“我不许你死,你就得活着。”
这番话听起来霸道极了,令棠笙心头小小欢喜,她笑笑说:“我不会死的,我只是需要……多休息一阵。”
“好。”
魑以修应下话,房间里便陷入沉默。
棠笙望着少年的脸庞,忽而心上一动,紧着气息开口问道:“以修,你还需要我吗。”
“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魑以修好似困惑极了,他俯身靠近,又轻手拨开她额上碎发,笑着说:“棠笙,我当然需要你,快好起来。”
“……好。”棠笙也跟着笑了。
这样一句话,只有棠笙会当做深情。
哪怕是谎言,只要从他口中说出来,她便甘之如饴。
哪怕所有人都以为是魑以修改变了主意,他却无法欺瞒自己。
他如何不知自己为何失神?
又是什么时刻牵动着他的情绪?
他轻声道:“如果姐姐回来,却知道棠笙不再了……大概会很失落罢。”
仅此而已。
此时,地宫大殿中。
熊族中的高层,向自己汇报相关者的去向:“上神一干人带着仙兽朱雀玄武,向着南方去了。”
南方满是密布茂盛的树林之地,是朱雀的领地。
魑以修思忖片刻:“白虎青龙并未跟去?”
“没有。”熊族如实答道,“据手下勘测方向,白虎青龙二人当是一同回了东方海域。”
“哦?”他似是饶有兴致,却不曾再问下去,便晾着熊族来也不是去也不是。
熊族将此理解成“魂不守舍”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开口:“主上您看,要不我族派些手下的弟兄,再把那鬼灵抓回来?”
他们看守过渚厌,也认得她长得什么模样。
“哪怕你们熊族人手再翻上十倍,也难与那风雾上神为敌手。”魑以修冷笑着不以为然,“你且记着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身子上长着了?”
熊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一下踩了雷区,当即跪拜请求宽恕。
闻言,他便轻描淡写道:“滚吧,这般低劣简陋的手段,以后便莫要说出来丢人现眼了。”
“是是是。”熊族如临大赦,马不停蹄的撤了出去。
而魑以修方得片刻安生,又听着入口传来敲击声。
“笃。”
“笃。”
“笃。”
清瘦少女拄着矮杖循声而来:“鵼梧大人今日为何大发脾气?实乃罕见。”
来人正是卿奚。
魑以修便朝外看去一眼,对她的到访更感到稀罕,他唇角轻佻:“稀奇,不知卿姑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担,小女子只是好奇。”卿奚仍拄着杖,摸索着旁近的路况,而后稳着脚步,步步靠近,“堂堂妖魔之尊,如何甘心眼看着心爱的女子与其他男子相处。”
不过半条过道的距离,被她走出了生生世世的错觉,卿奚体质虚寒,喘着粗气仍逞强道:“别忘了你的身份啊,鵼梧后人。”
若是放在以往,有旁人敢用这般语气同他说话,大抵已经死上千万次了。
可换做卿奚,他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有意思极了。
魑以修挑眉笑道:“不等你的兄长了?”
“不等了。”卿奚轻声道,“就我如今这副废物身躯,等来了又能如何?我还能做什么。”
“倒是看得开。”他兀自笑了一阵,“所以,你特地来找我,不是想我将你兄长从海域里再捞还与你罢。”
“不。我想以你的鵼梧妖力,来助我重新修炼。”她掷地有声,想是已经下定决心。
魑以修问道:“你如何确信我会帮你?”
闻言,卿奚抿紧了双唇:“因为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如今棠笙重伤,而卿奚在妖魔地境并无亲友,若魑以修不肯相助,她就只好再回去寻蛇族了。
若真到了那一步,她也不是不可。
“瞧你如今这般羸弱。莫说棠笙救下你,我妖魔地境可从来不收留无用之人。”魑以修偏又转折一笑,留住卿奚,“可谁让你是我妖魔地境座上宾呢……让你成为例外,也无可厚非。”
卿奚微微讶异:“你同意了?”
“卿姑娘想怎么做,且说来听听。”他道。
“好。”卿奚开口,“我知道你们都在寻找暑寒果,而妖魔地境没有暑寒果。燎域火海的果子,却大都被火海的高温吞噬掉,又或被少量黎鸟吃了。如今再等得一颗暑寒果,需要耗费百年。”
说完这么长一串话,她已呼吸不止,再平稳了一阵,继续开口道:“不过……还有千里挑一的,在千年因奇遇而成了精。”
“千年,果精?”魑以修也觉得稀罕,“有趣,说下去。”
“我需要力量,需要借助你的手。而你想要再见烛翊,需要找到那成了精的暑寒果。”卿奚反问,“我们为何不来次双赢?”
他狭长眉眼笑得舒展:“听起来,你对此已有了十分确信。”
“天界上古残存灵智,凉施上仙身旁的果精,花池胤沅。”她一顿,“与烛翊关系匪浅。”
只要那果精女仙到手,不愁棠笙无可救,也不愁渚厌不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