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起见》
大雪覆盖了嘎肋村,像遮羞布一样将李凤老人的脚印全部盖住了,村子里的人们全部出动,煞有其事地漫山遍野寻找老人的下落。
这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或者说李凤老人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候走。大雪抹掉了老人的所有行踪轨迹,这羞耻的痕迹怎么能见光,似乎老天都觉得无颜,所以要将它全部遮盖,使这片山这道水变得洁白无瑕,美丽无比。
村上的人们抱怨山太大,或者雪太厚,这连续四五天了,山上的每个角落都找遍,没见着老人的身影或尸体。
其实大家清楚,老人出走时连外裤外衣都没穿,鞋也没穿,好像穿了一只袜子,当时正是半夜酷寒,冰雪正降,多半是活不了的。
没有人问是怎么回事,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他们真的不知道使老人严寒深夜出走的真正原因。每个人都仔细回想着,会不会是哪次因为老人偷吃了家中的洋芋,或是偷走了某件已经破旧了的衣服,或是丢石头砸了他家的牲口,从而打骂了她使她想不开的。
一个月后,隔壁村的一位放牛老头从山上鬼叫着跑回村子,说在一座小山崖下碰到了鬼,忙请着趋鬼先生组了个小队上山。
来到了见鬼的地方,隔老远,大家就看到了那山崖下一具枯骨张合嘴在那里笑,差点没把驱鬼先生们吓死。
尿了裤子的先生战战兢兢走近,欢叫一声,枯骨哪里在笑,分明是被树枝挂住了头,风吹得下巴摇晃。
正当驱鬼先生开始施法超度亡魂时,赶来了一批人,前头两个,一个高大壮实,四十几岁年纪,一副庄稼人的朴实模样,但也有一副商人的精明,名叫王恩。另一个偏瘦,但也壮实有力,三十岁年纪,一圈胡茬显示着老实肯干,名叫王义。后面跟着村里的人。
王恩王义冲过去掀开驱鬼先生,仔细辨认了一下,伤心地哭起来,嘴里心酸地喊着“妈!”
这里离村子有三四里远,山路难行,村里的人不敢相信一个七十多岁衣不遮体光脚的老人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葬礼上,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女人隔老远就开始哭丧,妈呀娘呀的喊得叫一个心酸,哭声盖过唢呐和鼓声,但人们在那沉痛悲伤的哭声中听出了极其恶心的味道。
就在老人离家出走前,王恩和王义因为扶养老人的事就闹过无数次,李凤老人在两个儿子家都得不到好脸色,当然,并不是儿子的脸色。
渐渐地,老人的神经似乎出了问题,经常自言自语、时笑时哭,村里人在后面指指点点,说着各种难听的话。当然,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但凡有谁家出了点丑事,他们是最高兴的,也一定是最先知道的,很快就会成为远近邻里共同讨论的话题了。但他们往往会站在道德制高点表示耻与那些不道德的人为伍。
后来老人饿了冷了,顾不得老脸向人要饭吃要衣服穿,得到的是直白的嘲笑,回家后免不了被儿子儿媳像骂孙子一样招呼。于是开始趁人不注意就拿,以至于村里那家丢了东西必然第一时间出现在他家。
雪夜前的晚上,老人来到小儿子王义家,儿媳妇没好气给了碗饭吃,碗筷还没放下,就被赶往老大王恩家,说的是为公平起见,在这里吃了饭自然要到他家去烤火。
老人佝偻着背在大儿子王恩家门口徘徊了许久,终于经受不住风寒的袭击,敲开了他家的门。不知是恰巧遇上还是正好开始,大儿媳和大儿子在吵架,李凤老人的到来像在火上浇了一把油,使这把火燃得更旺了。
老人的被子被丢了出来,确实很臭很脏。因为公平起见,饭在小儿子家吃,这觉必须得在大儿子家睡才行。今天,老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厚着脸皮又将臭被子抱回去。
下雪了,王恩以为老母到弟弟家睡去了,王义以为老母到哥哥家睡去了。
大地上铺满了遮羞布一样的孝帕,遮羞布上一个孤零零的影子,慢吞吞地向白茫茫的山上移去,消失在漫天的洁白飞雪中。
葬礼前,大儿子家和小儿子家第一次因为找到了老母而坐在一起商量着丧葬事宜。公平起见,大儿子负责出钱,小儿子负责张罗一切。大孙子在一旁跳着欢叫道:“哦~哦~好!要盘酒喽!有好吃的吃喽!”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孩子妈不忘夸赞她儿子聪明逗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