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柳眉微轩道:“从我们小时候,那些胡人就不断侵扰!这些年来,恶事做绝!若天下没有契丹人,汉人们又哪来的这些悲苦遭遇!”
司马长缨笑道:“哦?那如果真的杀了耶律德光,就能天下太平喽?”
雪飞沉吟道:“就算不能,至少也可教他们不敢肆无忌惮!”
司马长缨又问道:“就算你杀了那厮,他的家人好友、臣下党徒,就不会找你报仇了吗?”
雪飞以手扶剑道:“哪个不怕死的,只要他敢来,我就敢杀!”
司马长缨大笑道:“你杀人,人家必然报仇!杀的越多,报仇的人也就越多!这兵灾战祸,岂不是由你而起吗?到时百姓仍旧受苦,四妹你还如何才能为他们伸冤呢?”
雪飞听后无言以对,不禁红了脸道:“本以为兄长是来宽慰我的,没想到你绕了这一圈儿,就是为了要说我的不是!”
司马长缨笑道:“如果我中原一直能强如秦汉,富如盛唐!那外族夷狄,又岂敢滋生觊觎之心呢?”
兄妹们正行之间,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女人惊叫!紧接着,远远地便见一人,头发蓬乱,衣衫破碎,自那破屋之内冲撞出来!怀中似还抱着个什么物事,一路怪叫着,朝另一边的树林中奔去!
大家正在惊愕,又见杨俊宝也追了出来!四望不见那怪人,便就跑过来,迎住众人,一脸晦气地向司马长缨回道:“原来那只是一间土地庙,早已残破!不想却有个疯女人,藏在供桌之下!
想是之前已经睡着了,那庙里乌漆嘛黑的,我们便没察觉。谁知她一听见声音,就叫了起来!倒把我们哥儿俩也吓了一跳!”
雪飞笑道:“既是个疯子,就莫要理会她!我见树林那边有烟升起,想必是有人家居住。兄长,不如我们今夜,就在那里歇宿,你看如何?”
司马长缨道:“也好。”
于是转过树林,果见前面是个村落。靠山临水,几十户人家。时近掌灯,整个村子都罩在一层烟霞之下,显得恬静而又安宁。
然而进得村中,却只见荒草漫径,房舍残破!几处断壁残垣,还留着被火烧过的痕迹!
天色更暗,村中不见一人!更不闻鸡鸣狗叫,静得好不瘆人!
冬梅怯懦道:“这莫不是个鬼村吧!”
雪飞亦在疑惑,忽听“鬼村”二字,心下也是一惊!随而看了看司马长缨,内心却又平静了下来。转头啐道:“死丫头!胡说什么!你几曾见过,这世上有鬼来着?”
司马长缨道:“想是这村里的人,受过什么惊吓,所以不敢见人。方才,我觉察到,有人在临街屋内,从窗口破洞偷看我们!”
接着又命杨氏兄弟:“你们去看看,跟人家好生说明咱们来意,莫要让人生出误会!”
少时,二人回禀道:“一连问了几户人家,里面确有动静!可是我们好话说尽,人家就是不肯吭声!”
司马长缨道:“既是人有不便,我们也不可叨扰!往前走吧,一定会有人家肯容我们投宿。”
众人于是只好上马又走。转过一处碾盘,再前行时,却见前面不远,便要出村。
临近村口,一户人家,门前居然挂着一盏红灯笼,正自孤单地在风中摇曳,为这荒村,又添了一层诡异之气!
来到近前,见院门并未关闭,院子里那草房的窗户,却透出灯光一点!杨俊生便要进去叫人!司马长缨伸手止住。
然后下马,高声道:“今有行路之人,错过宿头,恳请主人家容留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直过了盏茶时分,“吱呀”一声,房门开处,才见一位老汉,手拄木杖慢慢蹭了出来!向众人问道:“客人们打从哪来?这是要到哪去呀?”
那声音苍老而又中气虚弱!司马长缨听得出,这只是个普通的农人而已。便回头低声向冬梅道:“好啦,莫要紧张。”
冬梅听了,不禁满脸绯红,这才把手,从剑柄上拿开!杨氏兄弟也暗自收了兵刃!
又见司马长缨向前两步,抱拳含笑道:“老丈请了!我们都是蜀中人士,要到汴州去做些个小生意。只因急于赶路,错过了宿头,不知老丈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汉见司马长缨长相清俊,举止有礼!而他身后的两男两女,也绝无一点邪秽之气!似乎也就放下心来。原本僵硬的表情,也就舒缓许多。
干咳了两声道:“客人们如不嫌弃我这里脏乱,就住一宿,也不打紧!但有一宗!明天拂晓之前,你们就得走!不然,我可不留你们!”
此言一出,众人不解!杨俊生不禁喃喃怨道:“进村就见个疯子!这老头儿也是怪异,这村里人怎么……”话没讲完,便被雪飞止住!
司马长缨笑道:“就依老丈所言!”
进屋之后,迎面便见一方贡案,两座神牌!才知道这家里除了那老汉,并无他人!
稍作安顿,司马长缨便命杨俊宝拿了二两银子出来。进里间,向那老汉道:“今蒙老丈相助,却还不知你老高姓,实在无礼,还请恕罪!”
老汉道:“咱们庄户人家,不讲那些客套!小老儿姓田,名生。”
司马长缨拿过银子道:“这里是二两银子,烦请老丈,帮我们买上一餐酒肉,剩下的权作谢资!也算我等没有白用了老丈的东西,还望老丈,莫要嫌少。”
谁知那老汉只看了一眼,便叹了口气道:“客人不需如此!我教你们住家里,并非为了银子!其实在这村子里,能活着已经是难得!又哪里来的酒肉呢?客人今天给我银子,我还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命花呢?留着罢!”说着便站起身,要去外间。
司马长缨亦起身抱拳道:“不瞒老丈,我等自进村来,便觉察不对!哪有偌大一个村子,鸡犬不闻,不见人声的?莫不是遭了什么变故?以致这里毫无生气,还请老丈实言相告!也好教我等明白!”
那老汉闻言,沉默良久!见司马长缨态度诚恳,方缓缓坐下,眉目之间满是愁苦地道:“你们都是外乡人,明天就走了,便是跟你们说了也无妨!
接着,老汉慢慢地道:“我们这里叫做湖底村!老汉我,就是此处里正。一共六十四户人家,原本这也是个和和美美的村子!可是半年前,离这里三十里外,有个马鞍山,来了一伙强人!
约摸百十来号,个个都是亡命徒!为首的名叫侯野!人们还送他一个浑号叫“猴爷”!仗着一身好武功,更是强抢豪夺,瞪眼睛就杀人呐!”
司马长缨道:“这些人为非作歹,难道官府上,就不闻不问吗?”
田老汉苦笑道:“自然要管!咱们这是青原县所辖,县太爷确曾派了一队军马前来!那带头的军官,说什么打仗靠的是粮草!要我们拿三百两银子做军饷,才能缴贼!
我们这些庄户人,哪里有钱呐!勉强凑了百十多两,谁想到,当天夜里那班官兵就跑了!银子也没了,往后就再没了消息!
那伙强人,却知道了这事儿!便将整个村子给抢了,连种子都没给剩下!村里的青壮汉子,稍有反抗,他们是举刀就杀呀!一连杀了十二个人!还放火烧了几处房子,便是全村的鸡犬,也一只不留,尽数杀死带走!”
说到这里,老汉忽然哽咽起来!道:“你们在村外土地庙,看到那个疯子,她正是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只因我儿子是头一个跟他们拼命的人!
他们说定要杀一儆百!竟当着全村人的面,活生生的剥了他的皮!那个侯野还摔死了我的小孙子!他才五岁呀!”
田老汉老泪涟涟道:“我那儿媳妇,也被他们糟蹋了,从此,人就疯了!自那以后,村中但凡能动换的,搬家的搬家,逃亡的逃亡!三五月内就已离散大半,只剩了我们这些孤寡病弱,留在这里等死!”
屋内油灯昏暗,照着司马长缨剑眉轻锁,面容冷峻,并不插言。田老汉抹了把眼泪,又道:“前些日子,那侯野又传下话来,说要我们将全村的耕牛马匹,全都给他赶去!不然就要灭了这个村子!
老汉我,儿孙都没了,本不怕死!原也想一死了之,便可与我那苦命的儿孙团聚!但想到,这村中尚有百十口子乡亲,我若一死,便连个替他们说话的人也没了!因此上,强挺着活到现在!
可一旦没了耕牛马匹,这庄户人的根本也都没了,这些人还不是死路一条!左右无计,只好挂出这红灯笼,为我那儿孙招一招魂!
就像过节一般,过了今晚,明天一把火烧了自家房舍,便可了无牵挂了!”说到最后,又重重的叹了一声!
待听田老汉说完,司马长缨便朝门外唤道:“你们几个,也都进来吧!”
便见门帘掀起处,程雪飞第一个走了进来!先向田老汉施过礼,便规规矩矩,站在司马长缨身边!
接着冬梅和杨氏兄弟也都进来,站在一边!这不禁教田老汉满脸惶惑,半天说不出话来!
司马长缨微笑道:“老丈,莫要疑惑!我们兄妹五人行走江湖,虽说只是做点儿小生意。却都有个爱管闲事的坏毛病!今日来到老丈这里,既然赶上了这宗事,便少不得要管上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