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一如既往推动着水车。旋臂转动，却没有带动任何生产。薄雾漫过林荫，将逆耳的吱呀声隐去，窥探着村里的动静。耕地里满是难以辨识的兽迹，偶有山雀在田埂间啄食着残渣。多数屋舍房门洞开，坏损的门板躺在地上，任由苔藓爬过。
日复一日，金色水车已有大半没入耳语森林，仅有猎人窝棚还保留着曾经的轮廓。
过往种种在炉火中析出，随着燃灰徐徐升入烟道。
欢愉过后，绵长的喘息在两人的身体间交融。女人扯过一件衣服枕在肘下。作为战士，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懂得温柔，但既然两人已经历了生死考验，谁还会在乎那么多琐事。男人倾听着彼此的心跳，不时留意着悬在门板上的响铃。
“……”
“你可以安心休息。我的剑又不是吃素的。”
“这我不怀疑。你的力气都快超过男人了。”
“我也没想过我的体力会这么好。大概是因为赛拉说过不会打扰我们。”
“她高估了我，却低估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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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语回荡。
燃烧的颅骨在敌群中跳跃，引起一连串爆炸。面对成群结队涌来的骷髅，浑身火焰的女战士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一团巨大的火焰掠过。天空中盘旋的乌鸦未来得及发出警告便化为灰烬……
“喂！你该向火炉里加碳了！对！再把火吹旺些。过会金属就会软化，然后……”
一支燃烧的箭矢飞向送葬船，接触的瞬间点燃了柴堆，冲天大火驱散了盘旋的海鸟……
“火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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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的麦穗、肥美的牛羊。我们烹食酿酒、饱餐豪饮。户户余粮满仓——”
“尖锐的利爪、骇人的獠牙。我们穿林跃谷、跋山涉水。个个满载而还——”
“冰冷的武器、炙热的鲜血。我们戮力同心、奋战不惜。少女投怀送抱——”
“肆虐的闪电、咆哮的风暴。我们以歌代泣、一往无前。敌人望风而逃——”
“……”
“叮——叮——叮——”伴着哼唱，锤子一下一下敲打在铁坯上。
“我不知道这歌谣是谁写的。但我总觉得它的节奏不适合现在的工作。呃，它本就不是为了打铁而创作的。但即便如此，它的字眼，我是说韵律——“莱迪娅无法言明自己的感受，“或许将来某个吟游诗人会重修这首歌谣。”她挥起锤子，继续哼唱下去。
“……”
“北风的子嗣将成为传奇——”
“北风的子嗣将被人传唱——”
“北风的子嗣将踏进英灵殿——”
“北风的子嗣将迎娶涅芙嘉（意为“战场少女”，是对武神基里恩的女儿或侍女的统称）——”
“饮下蜜酒，再次战斗。铁雨所过，仇敌陨殁——”
“……”
“砰——咚——”
猎人小屋里的异响打断了莱迪娅的歌声，她放下锤子走去一探究竟。
罐子落到地毯上，乌鸦不加挑剔地捡食着散落的谷粒。同伴已经起身，一切安然无恙。
莱迪娅呼了口气，“我在为护甲打造一些配件。在如此荒僻的地方，金属碰撞比歌谣更让人振奋。那吵到你了吗？”
基恩望着角落里的蛛网，过了片刻才清醒过来，“不，我已经习惯那个了。大概是鸟在找谷子。”
莱迪娅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同伴的梦话。她用袖子抹去脸上的炭灰与汗水，随后捡起罐子放到桌上，顺便挑逗着乌鸦，“所以，是你把罐子打翻的？你这捣蛋的鸟。”
“Er——”乌鸦连连扑打翅膀像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赛拉昨晚回来过。她提到花蕊、花粉一类的东西。重点是她叫我们先出发，如果你心急的话。她会赶上我们。”
“我们还是准备妥当再出发。坚固的护甲、可靠的武器，我们需要这些。”基恩披上衣服，“你的进展如何？”
“不太好。”莱迪娅叹着气，“炉火不够旺，无法把金属软化到需要的程度。我只能用力敲打使它变形。另外，”她从角落里取来龙鳞摆在桌上，“我们都清楚这是珍贵的材料。赛拉认为需要用魔焰才能将它软化。至于切割则需要将闪电能量汇集到一点，把它变得像雕骨刀一样。她还提到了‘魔法之尘’、‘凝霜之触’一类的东西。那可不是铁匠能完成的。”
“盔甲，这是个好主意。龙鳞轻盈又坚硬，还能抵御部分魔法攻击。”似曾相识的咒语回荡在基恩的脑海中，“火焰，火焰……”他跟着音律念起咒语。一股热流从头脑中溢出，经过后背流向全身。这股不稳定的能量在体内四处乱撞，寻找着出路。他集中精力将能量引向手臂，随后倾力甩出。
一团未经施法者塑形的火焰飞向壁炉。热浪冲击了炉膛，即将熄灭的炉火再度燃烧起来。
从魔法能量的诞生，到消亡，这短暂的历程在莱迪娅眼中是如此清晰。她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你能再来一次吗？那过程美妙极了。”
基恩再次引动魔法能量，但新生的火焰很快熄灭。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记得温妮说你没受过魔法训练。等等——”莱迪娅忽然想起热浪冲击炉膛时发出的声音，那与传到屋外的声音相似。她望向置物架，之前摆放罐子的地方有一处熏烤过的痕迹，“是你用魔法打翻了罐子，而不是黑羽毛？”
“Err——”乌鸦朝莱迪娅叫了一声，理了理自己的羽毛。
“我想是的。我梦中的一切都是火焰。而那咒语一直回荡在脑袋里。”
“我也曾梦到过火焰。”莱迪娅略带尴尬的一笑，“当我醒来时，发现身下的草垫湿了一片。呃，你懂的，大概是我的身体太热了，所以弄点水来灭火。”她指向同伴身下的草垫，“你的手把床烧着了。赶紧灭掉。”
基恩赶忙拍灭了火焰，“不受控制的魔法。赛拉提醒过我要及时散去魔法能量。这就是教训。”发现乌鸦正拧着脖子观察自己，他若有所思。“我猜想是黑羽毛在重复我诵过的那些咒语。”
“重复咒语？你是当真的吗？”莱迪娅知道乌鸦与同伴的联系十分紧密，但她也知道鸟不会说话，更不会诵念咒语。
“我没法解释这个，就像我没法解释为什么我能借助它的视觉。或许因为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基恩拿起龙鳞，“我们还是去铁匠铺干些实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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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溢出的水雾爬上山脊，冷凝成云。在厉风的威势下，这群柔弱的绵羊只好折返。它们奔过村子，所经之处挂满露水。熔炉腾起一阵白烟，内里的火苗奄奄一息。
锻造台前，基恩再次集中精神掷出一团火焰。炉火翻腾着燃烧起来。他靠向铁砧，精神上的疲惫溢于言表。
“你真是没用。难道这比战斗还累？”莱迪娅拿起火钳翻转着锻材。
“如果你指的是和你战斗，是。”基恩操作起风箱。
铁材与钨钢已经软化，莱迪娅的锤子在两者间辗转。“钨钢不如铁坚硬。把它们放在一起叠打，你确定这能增加成品的强度？”
“你记得那种复合护甲片吗？”
“记得。按照硬皮、软皮、硬皮的顺序粘合皮革。”莱迪娅复述着制作工序。“那十分奏效。这么说来这两者的原理相同？”
“对，复合材料的强度超过单一材料。”
莱迪娅将金属坯摞在一起。在高温与叠打的作用下，它们相互融合。随后，她拿出模具，将复合板材分割成毛坯。“这些滚烫的金属让我想到刚出炉的馅饼。希望伯夫纳他们一切都好。”
毛坯冷却后，经过一番打磨，金属护甲片宣告完成。莱迪娅取来新缝制的雪猿皮甲，将护甲片植入夹层，随后穿在了身上。“我更喜欢兽皮护甲片，它们兼具了保暖与轻便。我知道你会说金属更坚固，能更好地抵御高原人的锤子。我还替你想到了更好的理由说服我自己。”
“是什么？”
“高原人一直缺少金属。我们带着这些金属就好比带着金子打造的盾牌。一物多用。”
见到同伴把注意力投向龙鳞，莱迪娅拭目以待，“我用绳子测量过，这片龙鳞只够做一件护甲。但我无法给它塑形。转念一想，不如我们就用它做一面大盾牌，这样只需要为它添置握柄和背带。”
“那不足以让我们三人受益。”基恩拾起一块木炭在鳞片上涂画起来。
看着同伴在鳞片上画出的线条，莱迪娅很快猜到了同伴的想法，“护甲片？”
“是。材料有些紧张，这样就不会浪费。”灌下一瓶法力药水后，基恩来到锻造台，手中的火焰能量化为火舌持续加热着鳞片。
随着某种胶状物渗出龙鳞表面，空气中仿佛掺入了某种药液。这味道让基恩抗拒，却丝毫没有影响莱迪娅。龙鳞的色泽愈发深暗。火钳敲在上面发出的声响更加沉闷，反馈的震感也不复从前。
“硬度与韧性都相当好。如果一定要说龙鳞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太稀缺了。”莱迪娅放下火钳，“我认为你可以开始下一步工序了。”
基恩谨慎地将闪电能量汇集到指尖，切割着龙鳞。由于这位施法者的力量不够强大，龙鳞切口处藕断丝连。这时，一股法力消耗带来的疲劳席卷全身，他只好停了下来。“我们还是等赛拉回来吧。我无法继续下去了。”
莱迪娅从置物架上取下一瓶蜜酒递给同伴。随后，她拾起了那块像树液一样凝固的胶状物。“这琥珀一样的东西比我见过的任何宝石都漂亮。我相信它是龙能抵御魔法的原因之一。我该叫它什么呢，‘龙琥珀’、‘龙胶’或者‘龙晶’？”
“Er——Er——”乌鸦跳到木栏上短促地叫了两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发现我了。”赛拉迈着惬意的脚步走出林木，“你们注意到了吗？如果黑羽毛叫得短促，通常是在提醒我们要注意些什么。比如藤曼中的蚁丘、石缝里的蜂巢、路边的野果，还有悄悄返回的我。”
“危险、食物、同伴，我看不出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基恩回应着。
“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需要你帮忙加固龙鳞。”莱迪娅把同伴领到锻造台。
赛拉辨识着护甲片的毛坯，“唔，护胫、护臂，”她又指向其余几块更加散碎的毛坯，“那几个该如何穿戴？”
“脚面、膝盖、甲裙。”基恩在自己身上示范着。
护甲片的用途在莱迪娅意料之外，“我原以为那些是戴在腰部、肩部的。为什么不以它们来保护我们更重要的躯干部分？”
“有了盾牌和护甲，我们的躯干不容易受伤。手臂受伤我们仍然可以逃跑。但如果失去行动力就只剩死路一条。”基恩解释着。
莱迪娅回想着以往的战斗。基恩曾用盾牌重伤敌人的膝盖，而后送上致命一击。在与雪猿的遭遇战中，众人用长矛重伤雪猿的后肢也是为了减少其行动力。她点点头，“或早或晚会有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希望那时你也能想到如何应对。”
赛拉手中泛起寒光，“凝霜之触”将护甲片逐一加固。随后，她脱下皮甲套在假人身上，又把护甲片放进夹层，“箭矢、斧头无法破坏龙鳞，我很想见识下它是如何应付魔法的。”
一支冰矢飞向假人。接触的霎那，冰矢即在护甲上碎开。兽皮的表面没有结霜，只留下浅浅的凹痕。火矢烧焦了几根兽毛便迅速熄灭。闪电的冲击使得假人前后摇晃，但没能将其击倒。
浑厚的积雨云悄然跨过山脊。三人有所察觉时，它已岿然压境。林木在密集的冰雹中颤抖。雷鸣压制了地面上的一切嘈杂。
回到屋内，基恩行动有些失调，他甚至无法给壁炉添柴。
赛拉知道那是因为同伴频繁驱动魔法能量造成的，于是上前帮忙，“施法会带来精神疲劳，尤其对新手而言。这是‘精力真空’。”
“精力什么？”基恩尝试理解赛拉说的，却怎么也无法思考。
赛拉无意解释下去，“简单的说就是你该休息了。”
莱迪娅操作起风箱将火吹旺，“金色水车，这地方荒废了真是可惜。也难怪当初霜火会主张占据这里或者索性毁掉这里。这是高原西侧的唯一通道。”
“领土、道路……”基恩语无伦次地回应着。
赛拉不由得想起以前的生活，“我在这住了十几个年头，”她望着壁炉叹息着，“现在回首往事，那真是难得的平静。”
“年头？那是什么？”莱迪娅问。
“哦，我的意思是十几个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