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温度远比外面要低,一路怪石嶙峋,横逸斜出,头顶怪石倒悬,如奇兽龙象。地面凹凸不平,各色石槽碗洞,依崖而现的步道断断续续,时狭时阔,窄处只容一人蜷身而过,宽阔处又如敞庭明堂。
萧鉴尘停在一条略微平坦的石道上,两旁是两弯浅潭,石壁滴水,清脆入耳,在水湾中点出一圈圈涟漪。这条石道上,已有斧凿痕迹,与之前的崎岖路面已是不同。
而前头这一条断涧,人工机巧就更加明显,断崖两岸,静水千丈,眼前一拱三丈石桥,宽不盈尺,如飞虹横跨两岸。头顶四周俱是无数刻意削尖的银色钟乳,如利剑悬顶,箭阵环伺。在岩壁裂缝中投下的淡淡天光的照射下,更显森严。
萧鉴尘皱了皱眉,真力微吐,火折一扬,火光照射之处顿时多了数丈。然而他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如果有的话,就是面前的这座拱桥。
这座虹桥是纯以各色石块拼在一起拼成的!石块之间没有任何钉子灰浆进行加固。
萧鉴尘心里咯噔一下,但是并未显露于声色。毕竟以他的轻功,比这石桥更险峻的地方都不在话下。依然提气,稳稳上桥,确认无变故后,几个起落,便通过了虹桥,稳立在深涧对岸。
他皱了皱眉,回望这拱石桥,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木工榫卯玩具“华容道”,也是一个钉子都不用,纯用榫卯相互咬合构型的。不知道这座桥,是否也是建筑高手的炫技之作。
可头顶那些削尖的钟乳石,怎么看也不是游戏之作。
萧鉴尘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前方一片异光,看起来很像天光,似乎就是出口。可是世家之子却明白,那光里面夹杂着珠光宝气,是为数不少的大片财宝才能发出来的。萧鉴尘心里叹了口气,按住解红衣的脉搏,见已经回复平稳。于是屏住呼吸,跟随着火折所指引方向,毫不迟疑,迈步前行。
火折所指引的方向,与那片异光自然截然相反。萧鉴尘的选择依旧是火折,以火为凭,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了飘风拂面之感。他心下一喜,知道就要出来了。
前头再无险阻,只见豁然开朗,布满黑云的天幕上,落日的余辉正在涂抹出最后几缕淡青色。
无论是从火折的燃烧程度,还是此刻天色,萧鉴尘都可以判断出他们并没有在地下溶洞耽搁太久。眼前是小桥流水人家,静谧安逸,只是不见炊烟。
萧鉴尘看了看怀中解红衣,不由得心下一暖,没想到这地方竟然还有人家,正好让她歇下。
怀中解红衣嘤咛一声,歪了歪头,依然没有睁眼。手指无意识地一动,正好碰到了萧鉴尘的胸膛,惹得他心口又一阵发烫。
萧鉴尘强行忍住,把她的手放了回去。推开院落之门,却不见一个人影。屋内什物一应俱全,积灰严重,蛛网灰霉却没有多少,可见此屋即使无人长住,也是有人偶尔照拂的。只是此刻,主人没有在此罢了。
环视屋内,他不禁眼睛一亮,这地方不错。毕竟有他此刻最为关心的,那就是——衣柜。
萧鉴尘不慌不忙地抱起解红衣,将她安放在床上,回头一脚带上门。
解红衣依然沉睡不醒。
萧鉴尘一个坏笑,凑近了她。
隔得这么近,彼此都能感受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萧鉴尘若有所思地盯着解红衣依然紧闭、却微微跳动的眼睑,忍不住起了坏心,便伸指往解红衣的胸口一点。
解红衣猛地颤抖一下,“啊”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抓住了他的手。
萧鉴尘饶有兴致地望着解红衣,道:“不装了?”
解红衣这才发现上了当,转羞为嗔,飞红了脸道:“人家才没有装呢!我又怕黑,又怕水,两样我都怕。一齐撞上,吓得我…我的小心脏现在都还在咚咚乱跳呢。”
然后她就看到萧鉴尘的调侃的笑:“是么?蛇都不怕,怕这些?”
解红衣羞道:“和你说你不会懂的啦,反正…反正我就是害怕这些。还有,你,你出去。”她慌乱地拖住被子抱在胸前,显然她也发现自己的红衣被水浸过,简直半透明了。
萧鉴尘笑吟吟地起身,道:“好。”回头笑道:“趁我出去的工夫,你好好挑一套漂亮衣裳换上吧。还有,不是我不让你装晕,实在是你的宠物们都快憋死了。”
解红衣愣了一会,又是“啊”地一声,手忙脚乱开始照顾自己的宠物们。抬头却见萧鉴尘早已取了一套黑色衣裳,扬长而去。临走还不忘回头重咳几声,一脸“你的小心思我都知道”的坏笑。
解红衣羞红了脸,心咚咚乱跳。又盼着他出去,又盼着他留下来,好生为难。
不过她毕竟是美丽少女,往衣柜一瞥,立马一声欢呼。
这衣柜虽然不大,衣服不多,每种样式的衣服也就一件,但是每一件工料都可谓是极致考究。衣服不知用什么特殊药水浸泡过,色泽如新,芬芳扑鼻。
这些衣服太美了!点红阁那么多鲜艳的霓裳舞衣,被它们一比,就好像是破布一般。
可惜只能穿一件。
解红衣对着衣柜犯了愁,倘若论自己喜欢的,肯定是那件芙蓉对襟裙,一朵朵芙蓉俏丽得如刚出水的一般。可若论男人喜欢的,按点红阁所见,总归是轻薄短透之类。可是萧公子喜欢的是什么呢?
解红衣一手一件,真是左右为难。想了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地选了一件蓝灰色普通的细布衣服。
不会太朴素了吧,解红衣心里直打鼓。
擦掉铜镜上的灰尘,用同色布带束紧头发。镜中的自己,依旧芙蓉如面柳如眉,依旧是那个掩扇一笑,就能惹五陵年少共轻狂的美人儿。
她这种穿什么都好看的美人儿,什么时候这么患得患失了?
解红衣心下突然多了太多愁绪,对着镜子看了数回,笑了数回,发愁着怎么样才能更好看一点。终于收拾停当,出门见人。
出门便发现,女孩儿的一番心思全部白费了,萧鉴尘根本不在。
解红衣好生失望,心头委屈一上来,眼泪就要打转。
一声清脆的叩尺响声,她循声望去,却发现萧鉴尘靠着廊柱坐在木栏杆上,一袭织金黑袍,目光就如阳光下的海水,温暖而清澈,他后是斜枝流水,画幅一般,衬得他说不出的英俊潇洒。
解红衣张了张口,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那黯淡的衣袖,心里万般后悔,早知道萧鉴尘会如此利落洒脱,自己说什么也该选最好看的一件。
现在不但迟了,还听到萧鉴尘的笑,道:“厨娘,该下厨了!”
他的声音与他的眼睛同样温暖,口气虽是戏谑吩咐,却完全不令人反感。
解红衣藏着小心思,偷偷瞄着他,心头如有小鹿乱撞,娇嗔道:“我才不是厨娘!”
可是看着地上的几只野兔,再看看自己的穿着,自己都觉得这辩驳好无力。
萧鉴尘哈哈一笑,跳下来道:“会织布的女孩,肯定也会做饭,你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这地方有很多有趣玩意儿,你先喂饱我,我带你一起出去逛。”
说着,也不等她同意,一晃就没了影。
解红衣想要追萧鉴尘,却发现无从追起,根本追不上。忍不住跺跺脚,恨恨道:“坏人,吃不死你。”
着恼归着恼,饭还是要做的,毕竟折腾一天,大家都饿了。
点红阁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有各色美人,还是各种有才的美人。
有善机杼的,有工绘画的,有长于琴的,也有会做饭的。
而解红衣正好每一样都学了一点。
也因为此,她的手指上有一阵多的是刻苦练习的茧子。
她选择了松枝来烤兔,佐以香蕈,用长柄勺接住每一滴油脂,拌上佐料,重新浇回兔肉上,一滴都不浪费。火光明亮,香气一层一层加深。
烤兔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浓得就好像要结成块了。萧鉴尘终于忍不住,伸长脖子循香而动,快活地出现在了解红衣的眼前。
他来了!
解红衣轻柔地用采到的野蜂蜜刷在兔肉上,最后这一道用蜜糖上色的工序做完,甜香四溢,红亮的兔腿吱吱冒油。落下的每一滴油脂,都激起一小丛红色的火焰。
萧鉴尘咳了一声,道:“可以开吃了吗?”
解红衣巧笑着摇摇头。
萧鉴尘一边咽口水,一边围着烤架打转,眼珠子不离烤架,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
解红衣扬起头来,小嘴微微翘起,秀目闪闪发亮,暗想待会儿不管你说啥,我都不同意。
没想到萧鉴尘直接明抢了,解红衣眼前一花,就看到烤架和兔子们一起消失了。萧鉴尘嬉皮笑脸地道:“好香啊!我来试试熟没熟。”
解红衣七分着恼,可天生的温柔性情,实在不知道怎么生气,娇嗔起来犹带三分害羞,道:“萧公子,这样不好吧。“
看她含羞带嗔的模样,萧鉴尘越发得意,道:“看在厨娘辛苦一场的份上,这兔子我们就三七分成吧,我七你三。”
不等解红衣反应,萧鉴尘就撕下一条兔腿扔嘴里,只见他眼睛一亮,一边大嚼边含糊不清地说:“太好吃了!改主意了,我八你二。”
解红衣还沒想出怎么反驳,就见桌上分好了,六个兔腿可怜兮兮地躺在一个小盘子里头。萧鉴尘手中的盘子倒是堆积如山。
“哪有这样的!你也太坏了吧。”解红衣追出去,可是她哪里追着上萧鉴尘呢,只听得到一阵笑声,萧鉴尘已经带着战利品没影儿了。
解红衣坐回桌子,半是甜蜜,半是惆怅,其实全部给他又如何呢,他为什么要跑?
他不是风流浪荡名声在外吗,为什么不敢和自己同处一室?
难道外面传的都是假的?
自己也魔怔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萧鉴尘,想见他,想和他在一起。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心里各种失落。
她嚼了一口自己精心烤制的兔腿,只觉得味同嚼蜡,什么时候他会再跳出来了?
斜枝挂月,澄夜如水。解红衣对着明月愁肠百转,却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叩柱之声,是用随侯尺叩响的。
解红衣一声欢呼:“萧公子!”就那么一瞬间,容光焕发,整个人如夜之精灵,有星光伴身。
萧鉴尘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微笑道:“这件夜光的衣服,真漂亮。”
解红衣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上的布衣,随着动作泛出无数浅蓝色的光华,又仙又美,如韵如梦,怪不得萧鉴尘心都醉了。
她忍不住开心道:“那是当然。”挥起衣袖,炫耀一般,当着他的面,又旋了一圈。
萧鉴尘饶有兴趣地欣赏,到底是小姑娘,好哄。待得她表演过后,方咳了一声,笑道:“我猜,你的衣服经线都混编了一种特殊的丝线,具体材质嘛,你用毒的见多识广,知道是什么吗?”
解红衣摇摇头,道:“不知道呢。如果知道是什么的话,一定做它个百八十件的。”说着,又忍不住挥挥衣袖。
萧鉴尘看似随意地掂着随侯尺,卖关子道:“这种丝外头就有,不过说出来可能会吓着你。你之前来过这里一次,难道没有发现,这里其实是个坟场么?”
解红衣花容渐变,颤声道:“萧公子,你是在吓我的么?”
萧鉴尘笑道:“这地方四面绝壁,无路可出,就一条溪水可以出谷。谷中无人居住,只有坟墓数垅,差不多是个废弃的地方。只是可能还有人念旧,偶尔来照顾一下老友故居。而且,还有一些诡异的东西,你要不要一起过来看看。”
解红衣连连后退,她才不要去呢。不过萧鉴尘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来!”她的脚就不由自主地跟着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