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芙蓉和长老各自站在一个画有水仙花的金黄色的拜垫前,两旁的侍女把点燃的五炷香分别交到祭拜者的手里。两人缓缓下跪,双手高举金香,向着先祖的雕像行叩首礼。礼毕,侍女们又替他们接走了香,插到外面的香炉中,然后焚烧金纸。
按照流程,接下来应该是敬酒仪式,但侍女们没有递上酒杯,而是直接从祠院的大门退了出去,这让水芙蓉颇感诧异。如此隆重的祭祀仪式,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差池。
而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在应该保持绝对沉默的祭祀仪式过程中,长老竟突然开口说话。
“芙蓉,你知道水族为何如此看中祭祀仪式?”
过了好一阵子,水芙蓉才缓缓答道:“因为水族子民能延续至今,离不开先祖们的庇佑。族谱里说,每一个为水族而牺牲的人,肉体埋进泥土,而灵魂升入天池,与水灵珠融为一体,一同守护水界的平衡,使水族千秋万代繁荣昌盛、免于苦难。”
“五年了,看来你没有忘本。”水灵珠闪现出一阵耀眼的亮光,祠堂内吹起一阵大风,灵珠的光芒盖过了所有的烛光,把祠堂的雕像映衬得更为动人,那双慈爱的目光仿佛苏醒过来一般。长老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色彩迷 离的先祖雕像,微微眯上双眼,“这个世界一旦没有水灵珠力量的维持,就像花草失去阳光、树木脱离土地,一切终将化为灰烬。芙蓉,你是个聪明人,水界如今已成了这副模样,更何况,一直虎视眈眈的冰族,早已视我族为异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应该明白你接下来所做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即便是水灵珠,总有消亡的一天,难道没有它水族人就不活不成了吗?整个民族的命运难道要系于一颗小小的珠子之上?冰水两族的矛盾不过是因为共同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相互争夺资源才逐渐激化的,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离开水界,外面的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广阔,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水族不该被禁锢于这个小小的水界!”
“你的意思是将水灵珠交给冰族,然后带着全族族民流亡于世?可你别忘了自己是为何回到这里的,交出灵珠,你将永远无法为亲生女儿复仇。”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否则也不必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是错的。如果连眼前的亲人都不珍爱,报仇雪恨又有何意义?水心和我相处了五年,她何尝不是我现在的女儿?她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痛苦,更不应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没错,我承认,之前我是为了替水瑶报仇才回来的,但更是为了拯救整个水族。”
“如果是为了水族,就不该把灵珠交到冰族人的手里而让所有人陷于危险的境地,”长老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民族和水心一人相比,你选择了后者。”
长老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跪在先祖雕像面前,仿佛也成为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水灵珠的亮光逐渐暗淡下来,风也随之平静,周围又回归了死亡般的沉寂,烛火之光再次填满整个空荡的祠堂。水芙蓉感觉这些烛光像先祖们无数双闪动的目光,紧紧刺在自己身上、直击灵魂,使她浑身发抖。
突然,祭台上传来“砰”地一声促响。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厅堂里却听得格外清晰。水芙蓉抬头望去,只见那个装载水灵珠的木盒自动关闭了,木盒上雕刻的图案自上而下闪起一阵鬼魅般的紫光。
只在一瞬间,图案随着光亮同时消失了,而与它们一同消失的还有木盒的开口——木盒变成了一块没有任何缝隙的完整的木头!
“长老……”水芙蓉猛然看向身旁的水渊。
“来人。”水渊打断了水芙蓉的话,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冷酷无情和斩钉截铁,使人不寒而栗。
此时,水芙蓉已经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几乎没有一丝间隙,预感应验了。
士兵们手持武器、踏着整齐的步伐从门外冲了进来,迅速把她包围了起来。
“水芙蓉目无尊长,祠堂祭典上诋毁水族圣物,企图策反整个水族叛离先祖、流亡外世,有灭族之嫌疑,即刻将其带上雷峰之巅、打入天牢!”
听到这声死亡的宣判,水芙蓉无力地坐倒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长老精心设置的陷阱,她不可能再凭自己的力量从中爬出来了。
“长老,水芙蓉不过是提出建议而已,她没有恶意,罪不至此!”水涯欲向前为水芙蓉求情,却被水寒出手阻拦了下来,但他仍不顾后者阻挠继续说道,“雷峰之巅乃是极凶之地,只有被执行极刑的弥天大罪之人才被关押于此,请长老三思!”
“长老所做的任何决定,旁人没有资格阻挠。”副队长面无表情地向队长说道。
“水寒,你放开他。”
水涯从兵队中冲到长老的面前,双脚跪倒在地,拱手道:“请长老放过水芙蓉!”
长老的表情没有显现出一丝波澜,缓缓开口问:“水涯,在你眼中,什么样的罪责能称之为弥天大罪,你认为灭族之罪并不算?”
“那些也许只是她的无心之言,长老若不认同她的建议,大可不必理会,但她没有恶意!”
“你也说了‘也许’,是否无心之言,到底有无恶意,只有她自己清楚。你能剖开一个人的真心以辨真伪?”
“水队长,不必再为我求情。如果你仍对水心心存一丝情义,就该去绝情崖把她救回来!若不交出水灵珠,他们一定会让水心生不如死。”水芙蓉心如死灰般看着地面,淡淡地对水涯说道。
“长老!您是知道的,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底都该清楚,倘若水芙蓉心存恶意,又怎会千里迢迢回到部落将水灵珠归还水族?!”
“队长是否糊涂了,水芙蓉何曾说过要将灵珠归还水族?”水寒冷冷地质问道。
“但……”
“水族现任队长——水涯,”水渊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祖先的雕像,继续宣布,“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违反族规,不分是非黑白,扭曲事实强行为罪犯脱罪,现予以革除队长一职,此职位暂由现任副队长水寒担任。”
士兵们把早已准备好的木枷锁戴到了水芙蓉的脖子,然后扣上脚镣。她没有丝毫挣扎和反抗,只是像一只代罪羔羊任人宰割。
“哼!”水芙蓉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阵痴笑。
她笑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愚蠢:五年时光,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冰族的耳目下活到了现在,为了把事关民族生死的秘密告知族人,也为了给女儿复仇,她不顾危险回到了这曾经的故乡,自以为给族人指出一条明路,却不曾想竟落到如此境地,真是作茧自缚啊!
她被士兵粗鲁地从地上拉了起来,推搡着走出了祠堂的大门。
“水寒,这几天你要日夜重兵把守‘藏珍阁’,不可有任何差池。”长老对水寒吩咐道。
“长老是要把水灵珠放在藏珍阁?这恐怕不太安全。”水寒试探着问。
“所以才让你重兵把守,如有异动,须立刻向我禀报。”
“是!”
走到门口时,水芙蓉发现之前张袂成阴、济济一堂的祠堂门前现已空无一人,仿佛之前的情景是一个梦境,梦醒了就只剩下赤裸裸的冰冷的现实。
“快走,笑什么?”士兵们边推搡、边催促着。
看看自己的族人,如果他们还把自己当做水族人的话,看看族人们如今有多了不起,就连成百上千的妇孺老少都演得那么逼真!想到这而,水芙蓉冷笑起来。
“如此万众一心的场景,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你觉得之前挤在这里看热闹的群众都是虚情假意的骗子,对吗?”水寒从身后走了上来,冷眼看着水芙蓉,他当然看得出对方的心思。
“惺惺作态。”
“不,他们不是惺惺作态,他们可是比都谁真诚。在通报消息时我们确实跟他们说,你是来归还水灵珠的,所以现在你仍是他们的心目中的大英雄。”
“你说什么?!”水芙蓉不禁露出差异的表情,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水寒。
“但这种形象能维持多久就不好说了,”水寒意味深长地一笑,“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演得如此逼真,又怎么让你死心塌地呢?”
水芙蓉顿时失声狂笑,这让周围的士兵吓了一跳,以为她精神失常了。
“长老的手段果然高明,好,这局棋,我输了,彻头彻尾地输了……”水芙蓉撇了撇嘴,狠狠地看向水寒,冷冷地说道,“但愿你们都能笑道最后。”
水寒轻蔑一笑:“有大英雄慷慨贡献的水灵珠,当然得笑到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