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逮站在楼顶瑟瑟发抖,微风吹过脸庞,虽然温热,但他却觉得无比刺骨。他拨打了妻子的电话,从手机里传来冰冷的“嘟——嘟”声,他觉得这声音如同死亡倒计时。
想必现在阿柳和囡囡都还在睡觉吧,他在心里盘算着,现在是周六上午7点时分,国际公认的休息日,整个城市散发着慵懒的气息,而自己,一个为老板拼死拼活,刚上完夜班,疲惫得几乎倒头就睡的男人,竟然要在这个时候跳楼自 杀,他不禁觉得悲哀。
“喂——”电话声停止,转为妻子的声音。
顾逮借着声音在脑海中想象妻子伸懒腰的样子:“喂。”他回应道。
“怎么了,老公?”妻子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阿柳,你老公我,杀人了。”他开门见山说。
“虾仁?”妻子茫然地问道。
真是哭笑不得,到这时候还在“虾仁”,但转念一想,临死前听到这句话,也算值了。
“阿柳,我要自 杀了。”他继续说。
“自 杀?”阿柳像突然惊醒般抬高音量,“你自 杀了?”
可能是“自 杀”比“杀人”更引人注意吧,他心想。
“阿柳,”他把食指放在嘴边,“你别叫这么大声,囡囡还在睡觉呢。”
“哦,好的,我不叫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阿柳小声问,她终于紧张起来,“自 杀是什么意思?你自 杀了吗?”
“今天的新闻你看了吗?”
“怎么可能看,现在才几点。”
“7点。”
“对啊,周六的7点,大家都还在睡觉呢。”
“周六7点和新闻发布可无关,新闻工作者是永远不会休息的,你快去看新闻。”
“我怎么看啊?我手边又没报纸。”
“也是。”这几天顾逮每天都是凌晨5点下班的,刚工作完那会,已经过了最为疲困的时刻,身体会莫名感到兴奋,怎么也睡不着。因此在那时候,他总会到路边书报亭买几份最早的报纸看,虽然大部分新闻都看不懂,比如关于国际,体育,电影啦等等,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报纸有助眠的功能,等回到家时就可以安然睡觉了,而回到家则由妻子接替报纸,仿佛接力赛一般。等自己闲下来时,妻子就会用通俗的语言传递新闻内容。
“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顾逮咽了下口水,这次由他来传递,“阿柳,我,顾逮,杀人了。”他的声调如同法官宣布结果。
“可你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妻子听得云里雾里。
“对,我昨天还好好的,可那是报纸上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明白杀人这个事,老婆,你很清楚,我这个人,只想老老实实过我们的小日子,对吧?要我杀人,给我三个胆子也不敢啊。”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阿柳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抚慰他,“你是个单纯善良的人,我知道,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杀人。”
“可是,阿柳,报纸上这么白纸黑字写着的,我怎么解释啊?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被通缉了。”
“什么?通缉?”阿柳感到不可思议,“这可是……这可是对付恐怖分子才使用的手段啊,怎么会用来对付你呢?你又不是恐怖分子。”说完她又觉得好奇,便问:“你的悬赏金是多少?”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顾逮有些生气。
“不好意思。”
顾逮攥紧右手,他看向下方,楼下空无一人,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如果此刻从这里一跃而下,血液会瞬间浸润整片土壤,速度快到连痛苦都没有。
“老婆,要不……要不我跳楼自 杀吧,我现在就在楼顶,往前走一步就下去了。”
“不行!你别做傻事!”阿柳在电话那头喊道。
“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婆,我好紧张。”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不可以自 杀!老公,你想想,你要是自 杀了,岂不是让那些冤枉你的坏蛋得逞了?况且,你还有我和囡囡呀,无论如何都不要自 杀,听到了吗?”
“可是……”
“顾逮,你老实跟我说,你真的杀人了吗?”
“没有啊,老婆,我肯定没杀人,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呢。”
“那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得罪什么人?”顾逮在脑海里搜刮记忆,什么领导啊,官员啊,甚至女儿班主任的形象都被他一一记起,“没有啊,老婆,我最近忙得都没时间睡觉了,哪有空得罪别人,你也知道的,我唯一能得罪的,只有每天被我踩着的踏板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搞不明白。”
这时,顾逮看到对面那幢楼里的人正伸出手指他,似乎在说“这不是那个通缉犯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心头一紧,同时又对电话那头的阿柳说:“老婆,先不说了,有人发现我了。”
“你说什么?”
“等有时间再打给你吧,我先挂了。”
于是,他将手机和报纸塞进口袋里,转头往楼下跑去,由于楼层过高,且台阶高低不平,他不得不磕磕绊绊,依靠着扶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滑下去,如同公交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一段泥泞大路。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什么姿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马上离开这栋楼,在对面楼里的居民赶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明白,短短一夜之间,自己已摇身一变,变成了全民公敌,身份不再是那个普通的货车司机,而是犯下整个杀人案的罪魁祸首,且被悬赏50万。唉,勤勤恳恳工作几年没50万,一事不干自己的人头就值50万,要不是人死不能复生,真恨不得现在把自己脑袋砍下来换钱。想到这,他不禁在喘气间笑了出来。
这时,从头顶传来几句微弱的说话声,随即这些声音越来越响,在灰色土墙间来回相撞。顾逮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发现是楼上的居民,他们正在说“那人就是变态凶手吗?”“哦,好像是啊。”“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把他抓到警察局里去,这样我们能拿到50万了!”“50万块,整整50万块!”“快点,快抓住50万块,别让他从眼前逃走了!”“谁抓到他谁就是英雄!快去!”
顾逮暗自发怒,在他们口中,自己显然已不是活生生的人了,而是一个被用来衡量价值和判断正邪的工具,自己现在相当于什么呢?或许是一辆中高级的家用轿车,或许是穷人几年的衣食住行,更有可能是某官员子女的一个月学费。
由于叫喊声越来越响,几乎整幢楼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发现,自己经过的门都被一一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个中年男女,他们手持着砧板和菜刀,带着中年危机的焦虑和愤怒,正眼冒金星地看着自己,仿佛抓到自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不要吧,两面夹击?顾逮赶紧加快步伐,更加踉跄地摔下去,屁股被台阶磕得几近裂开。
在摔到第三层楼的时候,他看到有扇门兀自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没人出现,他往后偷瞄一眼,后面也暂时没人跟上来。不如就这么进去吧?他想,反正自己也已被认定为杀人凶手了,入室抢劫应该不算什么,如果里面是警察的话,就直接跳楼,三楼……没关系,死不了。这么胡乱思考着,顾逮一个侧身滚了进去,如同《谍影重重》里演的一般。到时候要是情急,就给他们表演个徒手翻窗台。
他把大门关上,并锁好,整个人背靠门板喘气,外面的吵闹声密密麻麻,从楼上传至楼下,像一群搬家的蚂蚁。
总算逃过一劫了,可是不行啊,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再这样下去,就连杰森伯恩(Jeason Bourne)也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