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走进休息室，海子一如往常的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我一边换上工作服一边瞥了他一眼。
“又在看车呢？好小子，换车指日可待哦。”
“哪有的事儿，无聊随便看看。”
这番场景似乎每天都会如录像一般，不断倒带重播。
我与海子都是这个工厂的搬运工，无非是些体力活，硕大的厂子上上下下都有用的上咱的地方，和其他工友一样，大家都是粗人，没什么大文化，依靠出卖劳力为生。至于身体受不受得住，那则是养家糊口以后才考虑的事。
没有活计的时候，大家三三两两蹲在休息室里，看字是看不进去的，刷短视频成了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我们这群大老粗看来短视频里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有妹子，堪称这世上最伟大的发明。
与其他人不同，海子对车情有独钟，短视频里刷的全是新车评价，二手车交易，豪车试驾，长途自驾游。每次看到兴奋处，眉毛紧锁，眼睛一眨不眨，时不时将口水吞咽进喉咙。碰到心仪的车更会拉着我手舞足蹈难以自已。海子是有车的，那是一辆两轮电动车，由于年代久远，换电瓶的钱都快赶上买车的钱了。每到寒冬腊月，骑车上下班时，恨不得把被子裹在身上。那种冻入骨髓的冷，就是萌生买车的原因。
海子不喜欢轿车，他一直认为轿车不够爷们儿，只有硬派的SUV才能凸显出男人的无限豪情。庞大的身躯，高高的地盘，轰鸣的马达都令他深深陶醉。
“风哥，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台陆巡，那才够气派。”
“那你可以自驾游从我们这儿往西北开，一直开到新疆。”
“去那儿干啥啊？”
“去塔克拉玛干沙漠越野啊，视频里那些网红不都玩这些么。”
“去新疆有多远哦？”
“差不多要三千公里吧。”
“那可真远哦，都快赶上我一年上下班的路了。”
“那可不，来回得要好几天咧，这么多天的假，鬼知道领导批不批。”
……
海子总是喜欢找我一遍一遍讲着自己的梦，而我总会帮助梦里的他制定更加周全的出行计划。之所以找我，大概是因为只有我才不会嘲笑他吧。
大老粗最快的致富方式大概就是拆迁了，工友老安家房子赶上修高架桥，连地带房子一起被征收了，给分了两套房，还补了几十万。一夜之间成了我们这群工友中最富裕的人，举手投足间倒是多了几分底气，当即买了一部最高配的苹果手机，紧跟着淘汰了他那辆上了年头的手动档爱丽舍，花二十万买了辆B级车。工作闲暇时，大家看稀奇一样，争先恐后的围了上去，一个接一个的在驾驶室体验豪车的感觉。
“呵，你别说，高级车就是不一样。这椅子是真皮的吧，方向盘也是。手感就是好。”
“我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好命哦，怎么我家就不拆哦。”
老安成了红人，有了票子，有了车子，享受着众星拱月般的待遇，如果他也有人生巅峰的话我想就是现在了。
唯独只有海子没有凑上去，他一边尽力压制住眼睛里那抹羡慕的目光，一边用近乎倔强的语气回应着自己的不甘心。
“轿车有劳什子用，管你是不是豪车，那是给婆娘们开的，这哪是大老爷们该开的车，都是一群不懂车的人。”
“就你一个没买车的人，开都没开过，懂个屁，瞎比比个啥？”
众人一阵哄笑，海子的脸一阵通红。
“我怎么不懂车，你们知道什么是四驱，什么是越野，什么是底盘，什么是发动机么？轿车只能在平地上开不能越野，SUV是四驱的底盘也高些，既可以平时开，也可以越野。四驱的马力大，可以爬好陡的坡，轿车行么？软趴趴的，只有婆娘们才稀罕。你们这些不懂车的人没资格说我。”
“不管你懂不懂，反正你没买车，等你哪天把车开来了，我们再听你瞎叨叨。”
“我怎么买不了车，只是电动车好好地，扔了怪可惜的，等车坏了，立马买台车给你们瞧瞧。”
没有人关心海子说些什么，在他们心里海子同B级车比起来连个屁都不是。想到此处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笑声，簇拥着老安吃饭去了。留下海子一人在那儿沉默不语。
经过老安买车这件事后，比起车型，海子更多开始留心车价。经常有4S店的人打来电话给他报价，他听后大多没有下文。我知道他在纠结那台遥不可及的陆巡，他幻想着有一天开着陆巡来到厂里，在嘲笑他的工友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但梦终归是梦，总有破灭的时候。
“风哥，你说陆巡怎么也要个五六十万吧。”
“搞辆老一点的二手的看看，估计会便宜点。”
“那可不行，太老了不行，影响性能。”
“那这么多钱，你怎么凑。”
听罢我的回答，他沉默不语。我不忍看他这幅可怜相，劝解道：
“要不，咱看点别的车，现在国产车很多都挺不错的。反正都是车，又便宜，又拉风，你还是要四驱的，就看一辆国产的四驱越野车。”
海子犹豫了片刻，似乎终于想开了。
“对头，能越野就行，什么车不是开啊。国产的要多少钱咧？”
“上十万还是要的哦。”
“一个月工资是五千，一年就是五万，小孩一年幼儿园的学费是一万，还房贷是两万，水电气一年……”
他一个人默默盘算着，我知道他老婆生完孩子后还没上班，全家老小的生活都指望他一个人，无论他把这个账算多少次，钱是一分也多不出来。生活中的明码标价把他安排的妥妥当当他在前往远方的路上隔着学费，房贷，老婆……既然是梦，那就让它继续吧。
海子买车了，他的父母考虑到全家出门不方便，花几万块给他买了辆自动档小轿车。当我问他我什么不买SUV的时候，他摸摸后脑勺，尴尬一笑。
“还不是我老婆，她不喜欢SUV，这婆娘扯皮的紧，不依不饶的，我懒得同她吵。”
看着他坐在驾驶室的高兴劲，SUV也好，小轿车也罢，似乎都不打紧了，婆娘不婆娘也成了无所谓的事情，有车开，对他就足够了。随着他一脚油门下去，车辆在轰鸣声中疾驰而去。而我分明看见的是一辆陆巡，驰骋在塔克拉玛广袤的天地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