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十六年,南疆破徐、兖、豫、青、冀五州,直逼上京,杀掠不可胜计。其所过郡县,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
将军云璟力排退迁之议,坚请固守。
他整饬兵备,部署要害,亲自督战,率师十九万,列阵上京九门外,抵御南疆大军。战毕,中外赖以宁谧,人心为之晏然。
时年二十二岁的云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堪称“救世之臣”。
梁英宗大喜,赏其上京宅院一座,官拜一品。
因其气禀刚明,才优并济,剑眉星目,兼资文武,上门纳彩的媒人络绎不绝,面若皎月的夫家小姐们亦日日翘首以盼,大街小巷讨论的都是云璟的婚事。唯云璟不为所动,日日闭于书房之中,修读经史,或痴迷剑术,暮鼓晨钟均身陷后院之内。梁英宗几次三番授意要将最为得宠的公主嫁与他,云璟仍推托心系军事,不敢分心。
久而久之,上京城中,大家都说,将军云璟是个呆子。只知带兵打仗,却不解儿女情长。
门前逐渐冷落,少了些说媒的声音,云璟乐得清闲。他唤府中小厮庆俞找来农具,在自家偏院开垦了一片荒地,种下一堆向日葵种子,日日悉心照料,似是痴症。
昭元二十年,上京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染病百姓达七十余家,死而可知者五十九人。
正月二十三日夜,梁英宗下令,焚烧染疫之人,拉去京郊,生死不计。
云璟闻之,大恸不已,率军拦之。奈何皇命不可违,落得孑然一人,无异于螳臂当车。
“烧!”
将士闻声而动。箭如滴雨,携带着火苗落在早已放置好的木堆之上。熊熊大火燃起,恐慌之声不绝于耳,哀鸿遍野。
天街月色梁如水。上京城内,楼宇红烛摇曳。微雨悄然而至,顺着屋檐横斜,在地面晕开一圈淡淡的涟漪。反观火光漫天的京郊,这几丝悲悯,显得毫无意义。
长街长,烟花繁。经此一夜,上京疫情或将告一段落,而,经世之才云璟,也需为他的孤直,付出生命的代价。
梁英宗的拳头攥得指甲陷入肉中,大手一挥,回过头去,不忍见昔日重臣惨样。
云璟亦闭上双眼,等待着炙热感撕扯肺腑。未曾料到,火光倏忽黯淡,未被丝毫雨水淋灭,却彻底荡然无存。
众人抬起头,天空中那颗暗淡无光的北斗七星第一星——天枢星,刹然明亮。
梁英宗曾诚心沐浴斋戒,也曾勉力而行,依然无法令这颗寓意万邦辐辏、万国来朝的天枢星重绽光芒。可此刻,天枢星闪耀,疫民霎时生龙活虎,康健如常。
“梁英宗洪福齐天,我朝得天枢庇佑”等歌颂之声四起。梁英宗仿佛看枯叶落尽,绿叶又生,当场大赦,欣喜若狂,率众人而归。
云璟谢绝随从,孤身一人,提上一盏幽暗的绢灯,走在漆黑的甬道上。除了脚下的点点光芒,他什么都看不清晰。
误踩一个水坑过后,云璟的眼前一片光明。
云璟仰头对望天枢星,遥问缘由。话刚出口,旋即自嘲而笑。
何处无月,何处无暗涌,但少闲人能得天枢照拂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