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在一旁,男子的每字每句都听得一清二楚。当得知他是干娘的亲儿子后大为震惊,心中充满疑惑,如大海扬波般尚未平复的心情被接下来听到的话语彻底震撼,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直达天际的浪涛引得雷电也来落井下石。浑浊凶猛的浪涛伴着刺眼迅疾的雷电在半空中一起跳起了舞,迫不及待地表达着他们幸灾乐祸的喜悦。
假的吗,这一切?收留我只是为了顶替亲生儿子上战场,所有的关爱不过是为了让我认娘叫娘,这样被抓走就更加名正言顺了,或者是内心有愧,为了心安而对我的补偿。
这样想来,之前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就都可以解释了。不为似乎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这个世界,那么明白,那么透彻,仿佛隔着皮肉便能看到骨骼架构,血液流动,心脏收缩。然而这种清醒是无比痛苦的,他宁愿稀里糊涂地上战场,稀里糊涂地战死或者就那样不明不白地度过余生。
眼泪一滴滴地不停滚落,和干娘相处一幅幅温暖的画面在眼前回映。假的,为了欺骗所做的假,有所图谋所做的假。可如果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真情实意又怎么会打动人,让人信以为真呢。就算干娘一家所作所为不怀好意,可干娘对我的好,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的。
纵使被谎言与欺骗层层包裹,可最里层的真善美的火苗还是会给人以真实的温暖。这股温暖也许易冷,可当它传递到同样真善美的灯芯之上时,希望之火便会瞬间点燃。
海浪力竭了,雷电见没了同伙便识相地缩入了云层。远方的灯塔之上,希望之火静静燃烧着,无比痛苦地清醒过后,不为内心无比平静。脸上的泪痕尚未风干,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道
“我——要——埋-了-他!”
“啥玩意?你脑子有病吧!”军官沉浸在升官发财的美好幻想中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
“他可是奸细,难不成你通...”敌字还没说完,不为怒目而视,迎着他坚毅而略带杀气的目光,一时哑然。
“你小子别不老实!我知道你厉害,不过你可要想想你的家人。”军官缓过神来,想到了不为的软肋,顿时有了底气,声调也高了几分。
“军爷,这人和我同村。儿时玩得很好,多年不见,不成想做了奸细。虽久无联系,可也不忍他暴尸荒野。军爷就让我埋了他吧!”不为眼中凶光褪去,十分恳切地求道。
“既然这样,就卖你个人情。你们几个,在这看着他,埋完了跟上。”军官点了几个人,最后又补充道
“我相信你,不会耍花样,你跑得了,你爹娘可跑不了!”这句话是背对着不为说的,说完便领着众人抓紧赶路了。
几名军汉解开了不为身上的刑具,随后便站在一边闲扯了起来。话题无非就是女人孩子,家中二老,外加吹牛和抱怨。
不为就近找了一处鲜有人迹的山坡,又折来一段粗树枝当做工具,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挖了起来。四个兵依就在一旁闲扯,饿了就拿出干粮吃几口。刀口舔血的兵,见得最多的就是死人了,早已麻木,更何况是毫无瓜葛,避之不及的“奸细”。
挖好了坑,不为擦了擦男子的脸,嘴角的血迹已经擦不掉了,只好用手合上了双眼。将尸体抱入坑内,小心地摆正尸体,随后开始填土。
一直等到傍晚,那几个兵已经不耐烦了。
“不就埋个人吗?是你爹啊还是你儿子啊,荒山野岭的,你想让哥几个等到什么时候啊!”
不为听之不闻,依旧在填土,坑已经平了,在垒土包。
见不为不答话,就这么晾着自己,军汉急了,抽出佩刀大骂
“你他马聋了,小兔崽子,爷今天就是弄死你,回去编个谎就过去了。可你的命啊,就得交代在这了。”
不为依旧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垒着土。
“吗了吧的,你就搁这陪葬吧,免得他孤单。”说着军汉便冲向不为,势要将其砍成两段。
突然,刮起一阵怪风,林间草木齐齐倾倒,军汉只觉后背发凉,立马停了下来,向身后望去。
只见丛林里探出一颗硕大的虎头,左眼处一条又深又长的疤痕,显得更加恐怖。不紧不慢地一步步靠近,并仰头发出一声低沉的虎啸。顿时山间鸟兽具散,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军汉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磨炼的人,没有被吓瘫,丢了长刀撒腿就跑,他的几个战友也立即跟上。
老虎缓缓走到坟前,在不为旁边蹲坐了下来。不为看了一眼旁边的大虎,有些意外,随后便喜悦地一笑。然后继续垒土。
坟头已经垒得很高了,不为将之前挖坑的粗树枝深深地插在坟上。然后退了几步,跪地拜了一拜。
“你是我干娘的儿子,我当叫你一声哥。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既然拜了,认了,一天是干娘,一辈子都是。”不为认真且严肃。
“哥哥虽然惨死,可爹娘待你不薄,愿兄长九泉之下,保佑爹娘,他日若有机会,我会侍奉二老百年。”
说完便又深深地拜了一拜。
没有家了,又一次没了。
没有娘了,也许再一次没了。
天空飞过一只乌鸦,叫了几声。我想乌鸦如果不是被视为不祥之物的话,也不会有多少人喜欢。因为它的叫声实在难听。就好像嗓音不好五音不全的人硬要大声唱歌。
不为想自己也像乌鸦一样让老天生厌,所以为了惩罚,就给身边的人带来不祥。想到这,不为就没有深入了。毕竟他不是悲观脆弱的人。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死去的人们,为了不希望自己死去的人们。为了无可替代的人们,为了,无可替代的——自己。
拨正了思想后,不为起身,拍打掉身上的尘土。狠狠地伸了个懒腰。之后转头望向山下的村落,摆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