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之地,人迹罕至,然而在这蛮荒之中,却有一间雅致小院,给人一种极不协调之感。
小院卧房之中,床榻之上,躺着一名少年。
少年清秀绝伦,脸上却苍白如雪,无半点血色,浑身冷气升腾,白雾氤氲,似被寒气笼罩,一名老人守护在床边,眼泪止不住地滴在床沿。
少年咳嗽了几声,老人急忙用手帕替少年擦拭嘴唇,少年咳得更厉害,待得咳嗽停止,老人将手帕拿开,发现上面染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深红的血迹。
老人叹息道:“你体内的寒毒每年冬天都会发作,这一次来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少年缓缓张开干涸的嘴唇,叹道:“爷爷,我是不是要死了?”
老人哽咽道:“不,不会的,每一次你都挺过去了,这一次一定也可以的。”
少年转头望向一边,道:“爷爷,你不用骗我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老人无语凝噎,少年叹息一声,道:“果然是活不成了。”
二人相视无语,良久,少年道:“爷爷,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爷爷,如今我活不成啦,您可以告诉我的身世吗?”
老人闻言身子一抖,颤声道:“你...你早就发现了?不,绝不可以,我绝不能告诉你。”
少年苦笑道:“为什么,我都要死了,难道连知道我的爹爹妈妈是谁的权利都没有吗?”
老人低下了头,内心挣扎良久,道:“可是,可是少夫人千叮万嘱,绝不可告诉你,只要你能平安度过一生便好。”
少年闻言笑道:“少夫人,您口中的少夫人可是我的母亲?既然您称呼我母亲为少夫人,那想来您应当是我家的仆人吧,爷爷,您终究还是说漏嘴了。”
老人闻言大惊,道:“少主聪慧绝伦,我早就知道瞒不住你,为了瞒你,我才谎称是你爷爷,老奴有罪。”
少年笑道:“不,您从小将我养大,我早就把您当做爷爷了。”
老人道:“老奴不敢。”
少年道:“那我的名字,林平,也是假的呢?”
老人咬了咬牙,良久道:“半真半假。”
林平道:“告诉我吧,我都要死了,说出来,母亲也不会怪你的。”
老人眼神变得坚定,道:“不,少夫人吩咐过,我绝不能违背少夫人的吩咐。”
林平笑道:“也罢也罢,你倒也是忠心,忠心得有些迂腐了。”
老人沉默良久,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佩,只见那玉佩灿若明霞,莹润如酥,纹着九天翔龙,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平”字。
老人将玉佩递给林平,道:“这是你少夫人留给你的,老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林平将玉佩静静拽在手中,喃喃道:“娘。”
老人触景生情,眼泪又是簌簌而下,叹道:“老奴有罪,照顾少主不周,少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定自刎谢罪。”
林平笑道:“谁要你自刎了,你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老人决然道:“不,我绝不苟活,活着也没面目再见少夫人了。”
林平喜道:“这么说来,我母亲还活着。”
老人一愣,道:“少主聪慧,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林平叹息一声,道:“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老人心中一痛,道:“少主还有什么心愿吗?老奴就算拼死也要替少主完成。”
林平沉默半响,道:“我从小就卧病在床,常常透过窗户看着日升日落,花开花谢,却不曾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反正我活不了了,明日一早,你背我出门上山,我想看看日出。”
老人惊道:“不可,外面冰天雪地,寒气重得很,少主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林平笑道:“反正活不成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就这么定了,你回去睡吧。”
老人沉默良久,应了声是,恭敬地退了出去,林平心道:他虽从小就骗我他是我爷爷,但凡事都对我毕恭毕敬,哪有爷爷对孙子毕恭毕敬的,我哪里能猜不出来呢。
林平望了望窗外,心道:只可惜无缘再见爹娘,也无缘游历天下,走遍大好河山了。
林平一边想着,又干咳了几声,终究是又累又乏,心力交瘁,不久竟自睡着了。
次日半夜,老人早早起来,给林平披上厚厚的绒毛大衣,背了林平,朝着大荒而去。
天地苍茫,覆盖着一望无际的白雪,一片雪白之中,一个黑点缓缓前行。
老人背着林平,迎着严寒,朝着大荒最高的一片山峰而去。
黑夜凄切,寒风刺骨,林平虽然裹得严实,但体内寒毒发作,不时咳嗽。
老人心如刀绞,道:“少主,不如我们回去吧。”
林平道:“不,我不碍事,我可不想死在那呆了十六年的茅屋里。”
老人闻言一叹,只得继续前行,待得走到山脚下,已是五更,面前是万丈高崖,陡峭险绝,林平不由得道:“这么陡峭,可没有路,能上得去吗?”
老人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跃,便冲天而起,附着在了绝壁突起的石头之上,林平心中一惊,心道:相处十六年,我竟不知他有这般本事。
老人每一次起落,都上升一截,如此攀岩良久,林平身体有些吃不消了,他虚弱道;“还有多久?”
老人道:“还早着呢,这可是大荒最高的山峰。少主想登高望远,欣赏这大荒的日出,老奴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攀上这最高的山峰。”
林平不由得有些心疼,心中不忍,便欲劝说老人作罢,突然体内寒毒发作,一股寒气攻心,竟是意识模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到醒来之时,只见自己已处在了一座断壁悬崖之上,林平朝下看去,只见云雾缭绕,看不到底,不由得赞道:“好山好景,能看到此景,也不枉此生。”
老人道:“少主欢喜就好。”
林平转头看去,只见老人将手背在背后,不由得奇道:“你将手伸出来。”
老人迟疑道:“这...”
“快。”
老人只得伸出双手,林平见了一时心如刀绞,道:“辛苦你了。”
原来老人徒手翻上万丈高崖,双手已被严重冻伤割伤,血肉模糊。
林平又道:“好了,你下山去吧,以后好好活着,就当从未见过我。”
老人决然道:“绝对不可!”
林平喝道:“这是命令!”
老人一愣,这是少主第一次发脾气,老人愣了片刻,只得道:“遵命。”
林平见老人应允,柔声道:“虽然你是我家仆人,我早已把你当做亲爷爷了,你不必过于难过,我死之后,你也不要上来,你大可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
老人闻言泪如泉涌道:“我愿为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可苟且偷生。”
林平道:“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而且你做得很好,这些年来,大恩不言谢,你去吧。”
老人道:“那少主你呢。”
林平笑道:“我便端坐于此,赏着这苍茫雪景,看着日升日落,最后坐化于此,变成一座冰雕,便能永远欣赏此景,倒也是一件快事。”
老人又是忍不住落泪,林平不忍看他落泪,道:“你去吧,爷爷。”
爷爷二字一出,老人浑身一震,眼泪簌簌落下,突然,他转过头去,发出一声长啸,长啸中气十足,啸声远传,充满了凄切哀婉之意,良久方绝。
“去吧。”
少主之命难违,老人终究叹息一声,翻身下崖而去,渐渐消失在云层之中,林平知道,他再也不会上来了,自己吩咐过他不可再上来,他便绝不会再上来,正如同十六年前,母亲吩咐他不可告诉自己身世,他便十六年来只字不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