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景都江上一叶孤舟,一盏渔火,天边已升起了一弯新月,倒映在水中,被划船的桨揉碎,又依依不舍地重塑在一起。江上平静,只有划水的声音,红药和那女子坐于船篷中,两人都沉默不语,红药睁着大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女子,女子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忽觉这兄妹二人好生奇怪,总爱这样盯着人看。
红药如睡后初醒一样喃喃地说道:“姐姐你真漂亮,他们经常都说我丑。”
那女子虽然一副冷面孔,但始终是个青春少女,听了这话不免心中窃喜,忽觉这小女孩倒也亲近,但脸上忍不住也红了,她微微一笑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红药像没听见似的自言自语道:“我要似你这般漂亮就好了,他们都说我丑,我讨厌。”
女子清冷的面容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谁说你丑了?”
红药道:“我爹,还有外面那个。”说着指了指天震。
天震听到他说,便逗她道:“丑鬼。”
红药一听,急了,坐着生起气来,指着天震对女子怪道:“呐!你看!”
那女子道:“小妹妹,你也很漂亮,一点都不丑。”
红药双眼突放精光,激动得不得了:“真的吗?姐姐?真的吗?有没有你漂亮?”问得那女子一时哑然。
胡天震在外面哈哈哈大笑不止。
红药气愤不已,直想推他下水去,对女子道:“他尽欺负我。”红药年纪小,从不把事放心上,刚被狼群吓得晕死过去,现在却全然忘了有那么回事,不过她倒记得这姐姐对她说的话,犹如一剂良药解了她心头的郁闷,心中乐滋滋的美不胜收,突然觉得这陌生姐姐又漂亮又可亲,成了她的唯一知己。
两人坐在船篷里说了几句话后便觉得对方可亲起来。女子忽觉身旁有东西在动,看了看旁边问是什么,红药漫不经意地说:“蛇。”
那女子“啊!”一声低呼,猛地跳了起来,不想头将船篷都撞破了。红药本就被吓的不轻,如今被她这一叫又把她对狼的恐惧唤了醒来,也“啊!”一声大叫起来。天震不知所以,丢了船桨直往里钻,却不料正撞着那女子,将那女子撞入江中,天震急忙跳下水去把她拉上船来。
冷水一激,两人直打哆嗦,红药兄妹二人愧疚地连连道歉。女子只管摇头,船上也没有衣服可换,只能蜷缩着身子狼狈地等着船靠岸,红药急忙跑去划船。天震连连赔不是,又手忙脚乱地将破开的船篷拉拢来,问她头疼不疼,她又摇头。天震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见她一脸狼狈,一头长发沥沥洒洒的滴水,低着眼皮,嘴唇发抖,天震一阵怜悯,又想到:“这姑娘连狼都不怕,居然还怕蛇,看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船很快靠了岸,天震忙去搀扶那女子,女子急忙躲开,却让红药搀扶上岸,天震又是尴尬一笑,红药转过头来对他做了个鬼脸,嗤嗤地笑。
脚刚踏上岸,不远处传来嘈杂声,见有许多火光闪动,很多声音喊着天震和红药的名字,天震叹一声,忙应到。
父亲见天色已晚二人未归,心里着急,便叫了许多人来寻找。父亲听到声音后飞快地往这边赶过来。看红药也在,心头放松了许多,又见天震全身湿透,身边还有一个也全身湿透的陌生姑娘,更觉奇怪,当下不便责罚天震,便各个道谢,那些乡亲见兄妹二人无事便高兴地各自回家了。
女子又想起什么,转身回船上,拿起一个长条布袋。
天震兄妹问是什么,女子却只对红药道:“剑!”。
“刷”的一下,好多人停着脚步看着她,直看得她一头雾水,红药也吃惊地看着她,但想到姐姐是好人,就又高高兴兴地拉着她走了。天震连碰几次壁,也不敢再问她怎么能带剑进入景都镇,识相地跟在后面。
回到古月苑,天震免不了被父亲一顿责罚。
天震红药将整个过程说与父亲听,胡成听罢忽然皱起了眉,说道:“咱景都镇从未出现过狼,何以今日你们却遇到了狼,你可看清?”
天震道:“确实不错,对了,幸亏那姑娘救了我们。”
胡成“哦?”的一声,更对那女子好奇起来。
原来胡成在大成仁帝时便是御医,深得仁帝信任,后来由于景都镇多发瘟疫,胡成便请命回景都镇,之后便留在了这里,军帝城因此对景都镇保护有加,要进景都镇必先留下武器,因此,景都镇自此未再出现过刀兵,是一座安宁平静世外桃源似的小镇,镇中百姓感念胡家多次治好瘟疫并换来了皇帝的格外保护,对胡家一直都很敬重爱戴。
如今景都镇突然出现了狼,再加上来了一位陌生的持剑女子,让人不由得心生疑虑。
胡家古月苑虽得到皇帝许多赏赐,但胡家本着医家救死扶伤的精神,生活从来俭朴,将皇帝赏赐的财物换作药材免费为穷人治病,皇帝得知胡家如此高德,便更加爱戴和保护景都镇,封胡成为大成医圣。因其医术高明,四面八方患者慕名而来,但任何一个进入景都镇的人必须交出所有武器,不论达官显、江湖人士还是普通百姓。此地不容刀兵出现,那女子从何处而来,何以能携剑通过镇外岗哨严格的检查?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第二天清晨,古月苑里一如既往的忙碌,胡天震却像往常一般来到古月苑旁边小山上游玩。薄雾笼罩,朦朦胧胧的山顶绿叶白石间早有一人缓缓游走在那里,神态怡然,目光悠远,美目不经意间掠过朦胧中的景都江和重重群山。清风拂动那一头青丝,吹得格外清凉,衣衫随风飘逸,显然一副仙姿,正是那杀狼女子。天震看得呆了,那美景中正缺这一人,此刻竟变得如此完美。
天震慢慢走进,那女子觉察到有人,便转过脸来,四目相对,天震心中一震,竟不敢与她对视,不知是想起昨日的女鬼,还是看到今日的美人,她的沉默始终让他感觉到隐隐的惶恐,正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再细看时,眉目间亦有一分柔情,唇齿间亦有二分温婉和蔼,只是脸上有那七分冷傲,但却与“鬼”毫不相干,与昨晚杀狼的女子没有丝毫联系。心中觉得这女子又可怕又惹人怜爱。
女子对他莞尔一笑,便转过头去欣赏这清晨的美景,天震如沫春风,心中竟有几分激动,虽初初相识,但她一直都给人孤冷的感觉,今得此一笑忽觉世界上最美之事不过如此。
他慢慢走近,挪到她身侧,忽听那女子道:“没想到这世上竟有真的世外桃源。”天震不明白她说什么,但想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高兴地应了一声“嗯!”。
女子又道:“谢谢你!我要走了!”
天震急道:“你要去哪里?为什么要谢我?”
女子道:“我也不知道。”
“那……”
“我要找一个人,但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天震先听她讲到“找一个人时”突然一下难过,但接着又听到她说“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在哪里”时,心里又忽然高兴,即希望她找不到,又希望她找得到。
他惊奇道:“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在哪里,这如何找啊?”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愁怨似的望着远处重山。天震不想失去和她谈话的机会,便又问道:“你刚才说的‘世外桃源’是什么意思?”
女子道:“你没有走出过景都镇吧!”
胡天震羞愧而又好面子道:“当……当然出去过了!”
女子道:“这里没有争斗,没有刀兵,没有邪恶,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可惜我不能待在这里。”
胡天震急道:“你可以待在这儿啊!”说后又意识到这话有些唐突,忙用别的话遮掩过去:“对了,外人来我们这都不能带兵器,你是怎么经过岗哨的?”
女子道:“深山进来的。”
天震待要说什么,女子转身对他一抱拳便转身走了,天震不知怎么的,心里像是被撕了一下,突然有些不舍,但萍水相逢,还没有相熟到这种程度。便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女子停了一下:“唤水怡”便径直地走了。天震还想要问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眼看这女子渐渐远去,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慢慢消失在小路深处,发会儿呆后怅然若失地一步一步挪下山来。
天震失魂落魄地踏进门来,见众人忙忙碌碌、来来往往,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众人心知便都拿话打趣他。红药忽然明白,也一脸忧愁起来,正因唤水怡说了她漂亮,她便觉得那姐姐真是个知己,如今知己一去怎能不悲伤。
胡天震想起昨晚江边的事,便迫不及待划着船到江边来。一上岸他便向昨晚狼的惨叫声方向走去,见前面正躺着一只死狼,走近细看,狼的脖子上有一片物件,躺着拔下来看时,是一片薄薄的雪花样式的东西,造型精致,细纹优雅,像是一件饰品。天震将血渍擦干,小心地放于衣中。
那狼就如一条强壮的大狗一般,颈顶上毛发浓密直竖如一枚枚钢针,一副獠牙森白尖利,瞧着让人害怕。
倏地“嗷呕~~”一声长啸。天震像被定住一般,吓得魂不附体,只觉头脑一下晕了“莫非狼又来了?怎么如此倒霉,非跑来干甚?该死!完了!完了!”心中一边想,一边寻思还是逃命要紧,于是悄悄地匍匐在草丛里向船边爬去。接着又听到像是抽泣的声音,天震奇怪便扒开草丛一看,只见一个背影,粗布烂衫,跪在远处另一匹狼尸体旁低声哭泣,接着又伸长脖子,仰天“嗷呕~~”一声长啸,竟真如狼一般嚎叫,苍凉凄苦,仇恨愤怒。天震忽觉察身旁有异,定睛看时,那人啸声过处,身旁的长草无形中像被快刀轻轻划过,齐齐断落下来,天震手臂一阵剧痛,衣服早已破开一个口,血如注地流了出来。
他目瞪口呆,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捂住嘴,哪还敢发出声来,遂将身子匍匐得更低,只恨地上没个洞钻进去。他贴在地上轻轻将长草拉拢来掩盖自己,那人猛地站了起来,手中捏着那雪花样的精致饰片狠狠地看着。
他一举一动似乎都牵动着胡天震的心脏,扯得他七零八落,胡天震渴望着赶紧摆脱这种煎熬。那人一手抱起死狼,呼地一下,窜到林中不见了,快速掠过的急风激起一路上飞舞不断的长草。
瞬间远移,啸声断草,胡天震都未能看清那人的相貌,第一次见人如此,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待那人消失了很久很久,没再有动静后,胡天震方才丢了魂似的疯跑到船上,飞快地将船撑离江岸,快快离开。
回到家中,人人见他一下无精打采,一下丢了魂似的,都觉奇怪,见他手臂上流着血,急忙帮他包扎,问他怎么回事又不回答。
天震呆了许久,又拿着那雪花饰片,心中无限地担忧起来。
这一夜,他一宿无眠,担忧、好奇、害怕等各种心情缠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