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的药店里,金得利看着店员出出进进的搬箱装货,心里却在盘算三儿子金运奇到家的行程,这次回来能带来多少利益。这个三儿子是他四个儿子中最能吃苦,也最有出息的儿子,他不仅学精了他四爷爷所传的家学,在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中结识了许多朋友,这些朋友不仅拓宽了他们的生意门路,还成了他们坚实的后援。这些关系能保证他们家财源滚滚,顺风顺水,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得意。这次回来还要和他商量一件大事,这件事关系他们金家的荣辱大事,金家的血仇不报,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待儿子回来他们全家坐在一起要商议个万全之计报仇雪耻。正想的出神,柜台上的电话机叮铃响起来。被这响声吓了一跳的他抓起话筒。
“爹,你快来吧,大哥快不行了。”电话那边是他二儿子金运良的哭声。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组织货源又出了纰漏。
“运良,怎么啦?你哭什么?出了什么事?”金得利一下子跳起来。
电话那头的金运良却呜呜的发出了哭声,他说道:“爹救命,你快来吧,你来就知道了。”金运良哽咽难抑,大哥后背受伤后,他们住到了医院,夜半醒来发现有人进入病房,捏扁了瓷杯和瓷碗,这是对方手给的警告,他们惊惧害怕仓惶逃窜,可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有被人找上的痕迹,对手强大又无影无踪,害怕对他们突然痛下杀手,在不知不觉间解决掉他们,天天如惊弓之鸟一般东躲西藏,想找张国振求助又找不到,大哥伤重不敢就医,拖到如今严重感染已经回天无力。像是到了绝境,他不由悲从中来发出呜呜哭声。
金得利哆嗦着手放下电话,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呆坐片刻,突然发疯似的往家里跑去。
金家昌正惬意的歪在躺椅上,手里的健身球来回的搓转着。金得利一路的奔跑,满头大汗推开大门,“咣当”声把他吓了一跳。
“你干啥呢?慌慌张张的,多大的人啦,能不能沉着点气。”金家昌看他脸色不好,惊慌失措的大喘气,又问道:“说,到底出啥事了。”
“不好了,运良兄弟三人遇到麻烦,他们瞒着咱们回老家去了。”喘了半天才的金得利说出了让金家昌如雷轰顶的消息。
“回老家,哪个老家,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金家昌急切的问。
“那天咱们说的话给小四偷听了,他们几个瞒着咱们回老家找柳志,现在老大不太好。”金得利气急败坏的说。
“你说什么?”金家昌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瞬间脸色灰败丧气的说:“这几个小子,我说的话他们怎么就不放在心上呢。”
在一片黄草断墙边,夕阳渐渐隐没,暮色中倒卧在墙边的金运兴喘着微弱的气息,他脸色灰败毫无血色,眼睛半闭,嘴巴半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因太过虚弱,没有说出声。他身旁蹲着他的两个兄弟,二人看着几近弥留状态的大哥心如刀搅。想起这些天的遭遇心中惶恐不安,医院里半夜惊梦,宾馆里被震碎的桌子,时刻盯在他们身后的眼睛,都让他们身心俱疲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拖至如今大哥濒死的地步。
“大哥,都怪我,我不该怂恿你来这里。”金运威早没发当初的嚣张,一脸痛悔的跪坐在在地,他的鼻子还歪着,脸上的肿胀,有点恐怖吓人。
“咱们家里有药,大哥,你坚持下去,四爷和父亲就要来了,四爷会救你的,我打了电话,他们就要赶来了。”金运良搂着金运兴的头低泣,他得给气息奄奄的大哥打气,坚持等到四爷来,到时一切就有了好转。
“嗯,四爷来了,把我带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四爷。”金运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他用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又努力的扬了扬身子,但是这是徒劳的,他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闭上了眼睛。像是西边最后一点余辉完全隐没在暮色里一样。这一刹那沉寂起来。金运良和金运威哥俩都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血气方刚的大哥就这样凄惨的去了。回家就好了,他们家有药,大哥不是绝症,大哥还年轻,再坚持两天就成。
“哥,哥,”
“大哥,”两人悲伤嘶喊,可是闭上眼睛的金运兴任他们怎么推动,再也无声无息。他年轻的生命就结束在这里,在这个荒凉的郊野,他们才敢痛哭死去的兄长,发泄这些天接近崩溃的情绪。
远处有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这一切,他的眼神里闪着坚定漠然的光彩。他像是在黑暗中守候猎物的豹子,冷静而有耐心。
夜深人静,小满焦虑不安的团团转,听到门外轻微的脚步声,不由欣喜的跑了出去。
“爷爷,”她惊喜的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好的去接你再回来,你怎么不听话呢?”柳志的语气有点责备。
“这是我家,我胳膊伤好了,我当然得回家,还需要问为什么吗?”小满倔强说。
“伤口那样深,哪有这么短时间就能养好的,是自己偷偷跑回来的。”柳志的语气严厉,可是等看见端坐的七姑不由怔了,他眼神闪了闪。
“你也来了。”他说。
“小满不放心你,非要回来,我不放心她,也就跟来了。”七姑语气轻轻的说。
“爷爷,我不在家,你连开水都不烧,爷爷你渴了吧,我烧水去。”七姑和爷爷多年不见,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她忙不迭的躲出去。
机灵的女孩出去,七姑心中了然,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二人相对无言,不知怎样开口才好。那天去西河镇,因为有事他们没说几句话。分别了几十年,有很多事情要问,有很多话想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小满是个聪明的孩子。”七姑说,
“嗯,她是个好孩子。”柳志扬了扬嘴角,他的徒弟孙女是他的自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孩子。
“如果不是这孩子伤了,你是不是一辈子再不见我,可是为什么要对我避而不见。“七姑的个性很是安静,说话和和气气,但是问出的问题也很直接。
“也不是,刚回来那会就打听过你的消息,知道你过的很好,不想打扰你。”柳志说。从多年前回到这里,他就打听过七姑的情况,要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找到了西河镇。这一点七姑也心知肚明。
“你也认为我过得很好,我这样过,是因为我心死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不在意,但是你也这样想让我很难过。”七姑带着伤感说。
“我身上的杀孽太多,不想影响别人,我只希望你平安祥和的活着。”柳志说,
“杀孽太多也不是你的错,你杀的是该杀之人,你做的都是你应当做的。”七姑说。
“手上染的血太多,就应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原本就想隐姓埋名的过下去,岂料事与愿违还是牵扯到你。”柳志说着叹了声气,看她从容安静的生活,就是他心里最大的安慰,原本不想打扰她,却又主动打扰了她。
“不管是草莽英雄还是逍遥剑客,他们忠义双全为民为国,哪一个不是龙胆虎威杀伐气重,你为父报仇,抵抗外侮,尽显热血男儿的英雄气概。我怎么怕你血腥气重?当年我爹被金家陷害,药铺被金家霸占,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我田家就被赶尽杀绝,我怎会怕你血腥气重?我爹临死前把我许给了你,你也答应的,可是你一走就是几十年,我苦苦为你守着,我怎么会怕你血腥气重?”七姑说的有点急切,她微微调整了气息。
“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是你回来就该来找我。当年传来你的死讯时我不相信,找了你两年才死了心。可是你回来几年了,却避着我,如同躲避瘟神,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如果不是这孩子受伤,你就当真不见我?就不想问问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情愿不情愿这样过日子。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你不问我的意思,就自作主张的了结咱们之间的事,对我不公平。”灯光下的七姑两鬓有杂乱的白发,脸庞也没有了年轻时的红润娇艳,她就这样声音浅淡的说着,语气不强烈不像是质问,但是眼睛里分明透出怨怪,她没有苛责,几十年的煎熬也一带而过。
“那次受伤后,养了一年多才慢慢恢复。我虽然来历不明又受了重伤,可是救我的那家人情深义重。我大仇已报,既然那些人认为我死了,我也厌倦了江湖喋血的日子,就在那里住下来。我原以为你也该另嫁他人,就不想打扰你的安稳。一别多年竟不知你对我如此情深义重,等我回来知道真相,又感觉对不住你,羞于见你,这是我负了你,对不住你。”过往之事一言难尽,有些伤已经结痂长好,不必翻出来看,他们黯然良久。
“原本打算在那一方小城了却残生,可是终究是我连累了满儿这丫头,不得已还是回来了。”柳志轻言。
“怎么说是连累呢?”七姑好想伸手抚平他皱在一起的眉心。这是她深受一辈子的人,当年的凌云豪气与冲天壮志都成过往,变成了他脸上的沧桑。
“他们对你的恩情我感于肺腑,但是怎么说连累小满了呢?满儿说你对她如何精心照顾,她说由你这个爷爷养大她,她是幸福的。跟着你,这孩子如此出色,她应该感谢你。“七姑温言说。
"你总是用我的角度思量事情,血浓于水,自家骨肉,生生分离是何等不幸,即使知道孩子在哪里?他们家人也愿亲自看着她长大陪在她身边。不在父母眼前长大,对满儿不公平,我只是竭力弥补亏欠她的,把我的所有教会她,即使没有了我,也自保无虞方对得住他们。"柳志道。
"你已经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你做到了她家人做不到的事。“灯光下七姑的眼睛亮晶晶的。
“唉,是我一时起了贪心,以为过了那么久,风平浪静不会有什么事,膝下空虚,就打了小满的主意,一点私念把这孩子牵扯进恩怨里来,这些年老怀安慰的同时,内疚之心也越重。这次她受伤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金家人会卷土重来,如果小满有了闪失,我有何面目去见她的亲爷爷,如何跟我那老哥交待。"柳志想到那次在安能的散打场上,有一面之缘的鹰钩鼻子,那一瞥似曾相识竟被忽视,是他犯了掉以轻心的错,让孙女徒弟受了无妄之灾,想想都自责后怕。
七姑很心疼,此时的柳志,让她生出了英雄落寞的感觉。不似当年学校初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袭青衫,捧书而读,她寻三哥莽撞而入,他回头看见羞涩的她,一笑问她找谁,那一笑如初春的暖阳,使她心旌摇曳,那会他是多么纯粹明快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