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陶梓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文莘写一封邮件。这个习惯大概是从高中养成的,那时候陶梓和文莘有一个公用日记本,一人轮一天,写下当时的心情和想说的话。后来毕业了,距离远了,她们开始写邮件。
文莘在日记里写道,陶梓像一杯绿茶,在滚烫的热水中来回沉浮,最终渐渐沉淀,飘出清淡的茶香。毕业前,那个本子轮到文莘手中,陶梓没有再见过那本日记。多年后她和文莘提起那本日记,文莘一口咬定日记本在陶梓那里。
陶梓说,在谁那里都重要了。那些文字只是当时的她们,而现在她们早已经不是那个她们了。
陶梓在一本闲书上看到,人每隔七年,身体里的细胞就会全部更迭一次。也就是说,人每过七年,就会变成一个新的人。这个论点,陶梓无从考证,只当它是真的吧。陶梓想,既然她从不敢相信真心,那不如相信时间吧。
时间或许可以帮她甄别,无论是朋友或是爱人......
暑假返校时,文莘比陶梓走的晚。文莘去机场送陶梓,看见了武垣。武垣帮陶梓拖行李箱,催促陶梓找身份证。陶梓总是马马虎虎记不清东西放在哪里,武垣在陶梓的行李箱内仔细检查,最后陶梓在贴身的小包里翻出了身份证。武垣训斥陶梓,陶梓白了一眼,他不再说话。武垣拿着身份证值机,陶梓站在他身边。武垣会帮陶梓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因为陶梓喜欢看云彩。
进安检口时,文莘拉住陶梓悄悄地说,武垣不错。
陶梓笑了一下,怼了文莘胳膊一下。
文莘看着他们走进安检口,她以为陶梓可以和程晗告别了......
飞机上,陶梓对武垣说,她的室友白雾是个绝世美女,等回到学校把白雾介绍给武垣,以感谢武垣为她拎包。武垣说,陶梓疯了。
回到学校,他们各自回到宿舍。傍晚,武垣收到陶梓的短信,叫他一起来食堂吃饭。武垣站在食堂门口眺望,陶梓和一个面庞清瘦的女孩正在说笑。看见武垣,陶梓站的老远大喊:“这里!五块钱!”
武垣坐到陶梓身边,小声地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大声喊我五块钱?我不要面子的?”
陶梓嬉笑着说:“五块钱能有多大的面子啊?”
清瘦的女孩儿低着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安静地吃着碗里的菜,不再讲话。
陶梓对武垣说:“这是我们的班花,白雾。是不是很美。”
武垣对白雾礼貌地微笑,白雾也礼貌地对武垣一笑。然后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一顿饭下来,陶梓一会儿跟白雾说说社团的趣事,一会儿开一下武垣的玩笑,饭基本上没怎么吃。
武垣边吃饭边对陶梓说:“你是不是不用吃饭,说话就能说饱?”
陶梓说:“你这种人,平时跟话痨似的。见到美女就这么矜持,嘴是光用来吃饭的吗?”
武垣说:“我这种帅哥当然要矜持一点。”
陶梓说:“帅哥从不说自己帅。”
武垣认真地对陶梓说:“没有啊,我就说......”
白雾又偷偷地笑了一下。
饭后,他们一起在操场上溜达了一会儿,白雾说有些累了,想先回寝室。陶梓说她也累了,和白雾一起回寝室了,独留下武垣一人在操场上。武垣在操场上呆了一会儿,往寝室方向走去,人还没有到寝室,就收到了陶梓的短信。
——老实说,白雾是不是很漂亮,很有一种仙子的感觉。
武垣回:没有你漂亮。
武垣等了很久,陶梓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放下手机,拿出牛津词典开始背单词。
开学后,武垣的课程很多,社团的事情也越发反锁。他想陶梓或许也是一样,才从不找他。两个多礼拜过去了,武垣收到陶梓的信息,向他借用电脑。
武垣拿了电脑,在陶梓宿舍楼下等她。
见到陶梓后,武垣问:你的电脑呢?
陶梓说:“一台画图,一台看剧比较爽。周五就交作业了,借我一周。”陶梓背着电脑上了楼,武垣想起社团的招新总结还没有写,跑回寝室管室友借了电脑写总结。
周五晚上,武垣打完球,往宿舍的路上走。室友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室友焦急地说着,周围太吵了,武垣什么也听不清,只听一句,快点回来,你那个姑奶奶来找你了。武垣翻看未接来电,发现陶梓给他打了七个电话。短信箱里还有陶梓的未读信息。
第一条:武垣,我带着白雾一起来还电脑啦
第二条:五块钱!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第三条:五块钱?你被绑架了?用不用我给你报警?
第四条:五块钱!你再不回我,我去你们楼下喊了!!!
武垣看到第四条,加快了脚步。他想,陶梓大概已经喊了......武垣刚走进宿舍楼前的小路,就看见室友趴在窗户上大喊:“已经给他打电话了!你别喊了,要不你上来坐会儿?”
“我不上去,我就喊!”武垣听到陶梓的回话,匆忙顺着声音走过去。
“我打球去了,没看手机!”武垣蹙着眉头说道。
“给你电脑!”陶梓把电脑包往武垣身上一丢。白雾冷冷地站在她身旁,好像没有看到武垣来了一样。
“你们吃饭了吗?我请你们吃饭去吧?”武垣问陶梓。
陶梓气哼哼地回道:“既然你请客,吃了我也要再吃一顿!而且要吃贵的!”
武垣拉着陶梓离开宿舍楼下,白雾跟在陶梓的另一边静静地走着。陶梓张牙舞爪地对武垣说:“我们白雾那么漂亮,你也不好好献献殷勤!”
武垣小声地说:“你小点声,你这样......我...很尴尬......”
吃完饭后,武垣把陶梓和白雾送回寝室。回到寝室后,陶梓对白雾说,五块钱挺不错的,好好考虑一下。白雾漫不经心地说,有些人明明喜欢武垣,却要把武垣往外推。陶梓说,她和程晗的账还没有算清。
上大学以后,陶梓不再害怕提起程晗。反而觉得因为程晗,她的高中生活也算有了情感色彩,不是那么的乏善可陈。陶梓和程晗断断续续的联系,让陶梓觉得程晗从未远离。很多年后,陶梓回想起那段时光,或许她是享受那段时光的,是享受那段暧昧的,无论是对程晗还是对武垣。
迎新晚会要来了,武垣是主持人,他需要一个化妆师。
陶梓说:“我帮你画啊!”
那天陶梓给武垣画了一个蜡笔小新似的眉毛,还骗武垣说,那是舞台妆,上镜效果好。照片洗出来后,武垣的大白脸上唯有眉毛最引人注目,黑黢黢的像两条毛毛虫。
武垣对陶梓说:“你在这样整蛊我,像你这样的脾气,把我惹急了,以后我不娶你,你是嫁不出去的。”
陶梓对武垣说:“你知道什么叫脸大如饼吗?”
武垣不再理陶梓,转身回了宿舍。他想如果陶梓不先来道歉,他坚决不理陶梓了。陶梓真的很久没有联系武垣,学校很大,不再一个学院,如果不想见,到毕业也不会再见面。没有陶梓的日子里,武垣的世界变得安静了许多。他在食堂看见陶梓,陶梓正在和白雾说笑,根本没有看到他。
武垣觉得白雾是一个奇怪的人。在陶梓面前笑面如花,一看到武垣便冷若冰霜,不知道还以为武垣欠了白雾多少钱一样。后来在室友的谈论中,武垣才知道,设计系白雾,冰山美人,好像从未笑过。武垣想,白雾大概天生脸臭,只是陶梓的烂梗太多,冰山美人也不过是笑她疯癫罢了。
放暑假前,陶梓去小镇做义工。青山碧水见,陶梓给武垣发信息,说小镇的空气很好,天空很蓝,溪水很凉,只是她一人有些孤独。武垣想,陶梓还没有给他道歉。便回复:那你好好享受独孤!
陶梓没有再理武垣。
毕业前,《致青春》上映了,武垣约陶梓去看电影。陶梓不去,陶梓说她的青春里是程晗、是文莘、是顾立、是辛雨,她的青春里没有武垣,她要一个人去看,一个人孤独的回忆青春。武垣说陶梓不懂爱,不会明白什么叫爱一个人愿意为她失去生命。陶梓说武垣狭隘,爱如果如此沉重,她宁愿不要。
离校前,陶梓把她的首版《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送给了武垣。陶梓在扉页夹了一封信纸,信纸上写着:我的青春是《匆匆那年》,这本故事没什么共鸣。
毕业之后,陶梓在一家网站做运营,每天发完固定的文字,便闲的发慌,她觉得大学里学的东西都荒废了,想要换工作。武垣进了一家金融机构,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来不及想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陶梓对武垣说,她要回深圳去,那时的武垣正在酒桌上帮领导挡酒。夜里武垣喝多了,坐在平安大街上吐,他问陶梓能不能送他回家。陶梓按照武垣模糊地描述找到他,武垣拉着陶梓的手,说:“我请你去看电影,看《致青春》!”
“武垣,你有病吧!《致青春》早就下映了!”
陶梓架着武垣上了出租车,司机不愿意载他们。他怕武垣吐他一车,武垣大喊着:“我没喝醉!”一屁股坐进出租车,不再起身。
陶梓离开前,武垣对陶梓说,能不能不走?
陶梓说,不走干嘛?等着你喝醉了抗你回家吗?
武垣说,因为陪伴。
陶梓没有再理他。
陶梓离开那天,看见武垣在朋友圈里分享了那首《亲爱的,那不是爱情》,陶梓想到武垣那晚喝醉时牵住她的手,一直说要去看《致青春》。
陶梓问文莘,这是什么意思?
文莘说,你傻啊?
可那时候的陶梓,心里宛如明镜,照出来的是程晗的面眸。
陶梓到深圳后,程晗便走了。那时候陶梓已经有了抑郁症的端倪,她经常在夜里醒来,莫名的心悸,莫名的想哭,她不知道谁能帮她分担,她想起武垣那句因为陪伴。
武垣依旧很忙,加班到深夜。他在夜里接到陶梓的电话,陶梓在电话那头哭泣,他在陶梓的哭泣声中迷迷糊糊地睡去。陶梓问武垣,如果他的好朋友在他结婚那天死了,他会怎么样?那天武垣第一次给领导背了锅,他想他不能再像陀螺一样转下去了,他需要想想未来。人生、家庭、事业,他早就已经不是那个陶梓需要电脑,他就会立刻给她送去的武垣了,也不再是那个陶梓在宿舍楼下大喊,他只敢小声求她不要招摇的武垣了......
武垣不耐烦地说,他会把婚结完,会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为他祈祷。末了,武垣对陶梓说,你就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想要的太多......
陶梓听到武垣的话,哭的更大声了。
武垣把电话挂了。
陶梓再打过来时,武垣已经关机了......
武垣结婚前,见过陶梓一面。她比大学时更瘦了,瘦的快脱相了。也不太爱笑了。陶梓说,大概是高中和大学时候笑的太多了,把这辈子笑的份额都用完了。
陶梓在朋友圈里看到武垣的结婚证,和他分享的一首歌:
是我想睡了
受不起打扰
时间比你重要
是我安定了
幸福的骚扰
我都厌倦了
......
陶梓一直觉得时间可以帮她甄别,无论是朋友或是爱人。她认识武垣时,十九岁。就算过了十年,他们也才二十九岁,那时候她感觉一切都来得及......文莘说,那时的你,心如明镜,照出来的是程晗的面眸。没爱过,就是没爱过,不必再去打扰了。
陶梓说,他们之间本就很少联系。只是听到那首歌时,她有一种失去的感觉.......
文莘说,时间帮你甄别不了什么,只会带给你孤独。
陶梓和武垣终于认识十年了。陶梓无聊时,翻看了武垣的朋友圈,那首歌和那首歌都已经不在了。陶梓想,或许是她错了,错在只想活在昨天,而忘记了今天......
十年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 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
也不过是分手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牵牵手就像旅游
成千上万个门口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 一边泪流
十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
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 一边泪流
... ...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泪
不是为你而流
也为别人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