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相送
三日后天蒙蒙亮,正熟睡的林晓云忽然睁开眼,入目一开始是一片朦胧的白,渐渐地眼前的事物清晰起来。
床顶是白色的帷幔,透过帷幔细小的孔洞,看到帷幔后木质的镂空床顶,从那些镂空的缝隙,隐隐瞧见屋顶的木质房梁和一片片排列整齐的青瓦。
她僵硬缓慢地缓缓转头看向一侧,春兰和春花两人对坐在矮桌前,春兰用手臂支撑在矮桌上,手掌撑着脑袋眯眼打瞌睡。
春花直接趴在桌子上正睡得香甜,她看了看微微开启的窗户,从窗户的缝隙看出去,外边的天还是灰蒙蒙地还没有完全大亮,她估摸了一下时间,也就早上四五点的样子。
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忙要起身,只是到底躺得有些久了,忽然想要起床有些困难,她这一折腾弄出的动静,惊醒了春兰。
春兰迷迷糊糊睁开眼还瞧不真切,不禁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瞧见费力地正从床上坐起来的她,吃了一惊。
“小姐!”春兰小声唤道,忙站起走过来。
她靠在床上喘了几口气,瞧着走来的春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春兰望了一眼窗户的方向,转头回道:“天刚亮吧,小姐,时候还早,你再好好睡一会儿。”
她摇了摇头:“不行,我要去张梅儿的灵堂祭拜,我得起来。”
春兰忙道:“小姐,你现在病着,不能出门,大少爷已经代你去毛家祭拜过了,你不用再去的了。”
她微微皱眉:“大哥代我去祭拜过了?”
春兰点头:“是的小姐。”
她想了一下问道:“梅儿的后事还有几天完事?”
春兰想了一下说道:“已经三天过后了,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今天说是要出棺下葬,估计这会儿已经着手准备了吧。”
她一听就急了,忙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春兰赶忙制止:“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她道:“都要下葬了,我再不去送她最后一程,就没机会了,你快点帮我梳洗!”
“可是......。”春兰为难。
她怒道:“可是什么?我已经好很多了,你快点帮我梳洗,不然真的赶不上了。”
见她发火,春兰只好道:“好,小姐你别急,我这就去打水!”
她皱眉语气不太好:“打什么水,你让春花去,你快点扶我起来,去梳妆台前梳妆!”
“啊?哦,哦,好,好的。”春兰一愣,反应过来,就忙转身去叫还趴在矮桌前睡得香甜的春花。
“春花!你醒醒,醒醒!”春兰用力地推了推春花。
春花被叫醒,迷迷糊糊看向说话的人,口齿不清道:“春兰?怎,怎么了?”
春兰有些着急,忙道:“你快醒醒吧,小姐起来了,你快去后院打水,我给小姐梳妆,小姐要出门!”
“啊?出门?去哪,这天还没大亮吧!”春花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了一眼窗外,不解道。
“让你去打水,你就去打水,你没听见吗?”在春花问春兰的时候,她眼神有些阴郁地瞅着春花,不悦道。
春花一惊,忙看向她,见她正眼神不善地看过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我,我这就去打水。”
说着就慌慌张张地往屋外跑,刚跑出门似乎想起来没有拿洗脸盆,就又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子,在她和春兰的注视下拿了盆子就快速的跑走了。
她瞧着春花,脸上的不喜很明显,春兰瞧了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我来扶你起来吧!”
她点点头,任由春兰搀扶着从床上缓缓坐起来,之后又慢吞吞地从床上挪到梳妆台前,她坐在铜镜前,瞧着脸颊瘦削下去,眼窝深陷的她,心情很是糟糕。
皱了皱眉说道:“你给我梳个简单的发髻,再给我去柜子里找一套白色衣裳出来。”
春兰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回道:“知道了小姐。”
等她梳洗完,也不敢在家里多作停留,就让小宇叫了一辆马车,坐着马车就去了毛家,等她到的时候,毛家大门敞开,屋里屋外一片素白。
这时候应该有不少人,但此刻除了留在门外看守的两个人外,没有其他人。
春兰下了马车去问站在门外守门的两人,之后就返回了马车,她问春兰:“什么情况?”
春兰道:“送葬的人已经出城好些时候了,我们这会儿去追还来得及!”
她问:“他们去哪儿了?”
春兰想了一下:“毛家祖墓那边,我听看门的说,是在城外往东一处竹林,再过去一点儿的山上。”
她点点头便对马车外的马车夫道:“咱们出城,往东走。”
马车夫听罢应了一声,一扬马鞭呵了一声,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噼啪的炸响,马车夫一抖手里的缰绳:“驾!”
马儿抬起前蹄缓缓朝前行进,马车轮子也缓缓朝前转动,马车慢悠悠地朝前行驶。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外传来隐隐的哭声,马车慢慢放缓了速度,马车夫问道:“林掌柜的,前面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些人?”
她闻言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就见几十号人,穿着白色的丧服排成长长的队伍,前中后都有人拿着长长的竹竿。
竹竿的末端是用白纸剪成的招魂幡,随着人的走动和竹竿晃动,招魂幡末端长长的穗子随风飘荡。
队伍的末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人都低垂着头,有人小声哭泣,有人眼圈微红眼睛浮肿,人人脸上都是肃穆的神色。
两旁更是有人挎着篮子,每隔一段距离朝着路两边撒着纸钱,她远远看去瞧见毛洪斌的老娘和毛家有多少血缘关系的人。
以及张梅儿的两个兄弟和两个兄弟的妻子以及半大的孩子,都在队伍中部的位置。
队伍最前面是一群抬着棺材使力的人,跟着棺材两侧一同前行的还有几人,应该是替换走累了抬棺材的那些人,毛洪斌则是抱着一杆招魂幡在前面引路。
远离队伍走在这群送葬人,最前面的还有一些人,那些人坐在拉着花圈和大捆大捆纸钱,以及纸扎的丫鬟和房屋轿子的牛车上,更是有人坐在牛车上朝身后撒着纸钱,一路朝前快速行进。
她瞧了一会儿,对马车夫道:“就这样走慢点,跟在后面就行了。”
马车夫瞧着那长长的送葬队伍,突然有些不想继续往前了,就说道:“林掌柜的,你看人也找到了,要不我就不再送你往前去了,你和你那丫鬟一块儿,跟在这送葬队伍后面慢慢走过去?”
春兰一听就来气了,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对着背对她们的马车夫道:“我家小姐身体刚好一些,哪里走得了那么远的路,你不送我们过去,谁送?
再说一会儿往返,这荒郊野外的到哪里找马车接我家小姐回去,你既然收了钱就要把事办好,要是人人都像是你这样拿钱后把事办一半,其他不管了。
那这个世道离乱起来也就不远了,人得讲诚心和良心。”
马车夫皱眉:“可是,这......。”
马车夫未说完的话的意思,春兰听明白了,直言:“让你远远地跟着,又没有让你靠近,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再说了,我家小姐与毛家的儿媳妇张梅儿,也是有一场姐妹情,如今她人走了我家小姐去送她最后一程,我家小姐身体又这个样子,你也瞧见了不坐马车到不了。
既然请了你的马车,一开始也说清楚了,你自己也同意送我家小姐来,钱你也收了,就该把事办好这是基本的道理吧。
你送我家小姐过来,无形中不也是圆了我家小姐与毛家儿媳张梅儿最后的姐妹情,你也是在做好事积德,毛家儿媳如果在天有灵也会保佑你的,你有什么好怕的?”
马车夫听了春兰的话,不由皱眉沉思,良久眉头缓缓松开,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倒是我瞧着这是丧事,沾上不太吉利,倒是没想到你说的那些。
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钱,绝对把你们送来,也把你们接回。”
听了马车夫的保证,春兰点头:“那多谢了。”
马车夫摇头:“没事,你进去吧,多陪陪你家小姐。”
春兰愣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放下马车帘子,转头就瞧见她正靠在车窗边,侧着身子静静地瞧着远处的送葬队伍一点点前进。
春兰叹了口气,劝道:“小姐......。”
她没有什么反应,而是视线一直盯着那口朱红色棺材,不知道在想什么,春兰瞧了她一会儿不在吭声,而是靠在马车壁上低着头发呆,放空大脑。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停在山下不远处,她和春兰坐在马车里又等了好久,直到太阳出来挂在天边。
气温渐渐变得炎热,虫鸣鸟叫也渐渐多了起来,早晨的那一丝清冷彻底被高温代替,送葬的人陆陆续续地返回。
直到远远瞧见毛洪斌扶着他母亲熊氏,在亲人的陪同下返回,她才悠悠叹了口气,对马车夫说:“回去吧!”
马车夫应了一声,麻利地驱赶马匹往城里返回,直把她送到家,马车夫才算是松了口气,与她打了声招呼就驾着马车离开了。
春兰搀扶着站在门外的她,说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就在春兰的搀扶下朝着微开的大门走去,忽然似有所感似地停了下来,猛地转头朝着家斜对面的街道看去,微微皱眉。
春兰见她停下,不解道:“小姐,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微微摇了摇头,将视线转了回来,盯着被春兰推开的大门,瞧着熟悉的院落,轻声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嗯!”春兰应了一声,扶着她缓缓走进屋中。
不远处的街道一角,严瑞惊慌地喘息着,背靠在一面墙壁后无神地看着正对面的墙壁发呆,差一点就被瞧见了。
他明明当着她的面保证,再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是每次听到她的消息,他就揪心不已,尤其是听说她这次大病一场凶多吉少。
听到这消息他吓得几夜合不了眼就怕那天一睁眼,他听到的是他最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心不由再次揪扯刺痛。
他不敢想万一她如张梅儿一样突然没了他会如何,他怕他这辈子都会活在悔恨之中,恨自己无能懦弱,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对她强势和残忍一些将她留在身边。
他缓缓抬头瞧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眼角渐渐湿润,揉了一把脸一甩长袖,在路人好奇和困惑的眼神中,缓缓朝家的方向走去。
想起刚刚看到的她的样子,脸上不由缓缓露出笑意,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