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这是刻入我们心魂的诗。
“七夕,女子设瓜果醑脯,祭天孙织女,用盆水浮针,观其所示之象,以定女工工拙,谓之乞巧。”(汉书)
于耕织的国度中,有一织布的天孙,于七月七日,为纺织的凡人提点技巧。
这是他此日的工作。他日日的工作。毕竟,他有一双巧手。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杵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理。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荆楚岁时记)
巧手是太精巧,轻易便夺了天的属意,于是天便赐恩,强许其婚姻的幸福。
“与牵牛极睦,耕樵采冶,星槎清泛,渔歌唱晚,声在云汉,织机遂废,不作天工。”(云仙记)
他确实得了幸福。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天意倾覆翻涌。祂怒了。
神咤吼:我予你清闲,是要你劳作!我予你自由,是要你侍奉!
“天帝哮骇,口吐雷霆,挟河汉毁河西地。织女牵牛伏引,帝责令织女归河东,竭力缉绩,以谢其怠。惟允其七夕相会。”(附会枝)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织缎上,泪水穿敝出栖栖的孔窍。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牛郎何在?’,答曰:‘逢猛虎,隔云汉,徘徊洲畔,叹诸事已迟,止盼七夕相逢。’”(风闻新考)
便似一些今人的言语,将马可·波罗的石桥,当作律度的底线,厚浓的褒赏,只许令天的意旨随路袭来,不许人的真意抗命狂奔。
““织女渡河诣牵牛,约七月七日而会。鹊筑云桥,星涛汉卷,路遥遥有三千年之久,一日而返,返后待三千年又渡,如此往还,无止息也。”(话数修义)
没有由起,没有终竟,随时日迁移,连目的也渐冷,星鹊也渐淡,不见解脱的门径,惟剩渡河与造面,不受一点消磨。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乞巧,惩怒,等待,而你却是前行。
忘情与负义,这是七夕的内质,却非你的言语。
请告诉我,织女,你缘何错生于如此一个世界?
作于己卯七七日。
这里起初未标时月,但我直今日也很记得作文的时间。在抗战的几年里,我们都是把七月七日当作七夕来记念的,我们为那独赴牵牛的织女星抱不平,歌唱他的巧手与坚毅,企盼天帝的暴亡与牵牛郎的忏悔,于夜里渡过一个欢快明朗的日子。于辽阔的世界里,没有日本的眼界,炮火的晦暗与血锈的斑驳也见不到。但是,人的心情,却只能靠虚妄的欢乐,去填补,去闭塞。我是牵牛郎那般浅薄胆怯的人,于是,只能躲在我们深厚的淤泥里,为一切如织女般不断寻求着抗争与幸福的人们,作一孱弱、无能但不会再逃避的乌鹊。
“乌鹊惊飞促织催,松衔半月影徘徊。期君莫作今宵月,一堕西岩不再回。”
仍幸,自己这月下的小隹,从未于西岩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