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悼念
如雪他们三人的灵柩在家中停了七天,因没有找到尸体,便将他们的衣冠葬了,立了衣冠冢。
丧事办完,柳老爷像被人抽了筋一样,躺倒在床上。
柳二老爷柳伯言夫妇也来了,同来的还有如青和柳二老爷的小儿子柳如霖。
如雪从小在叔父家长大,自然感情极深,柳伯言夫妻如遭锥心之痛。如青虽对如雪有怨,但如今人已去,也只剩下伤心了。
丧事过后,柳伯言将老夫人接回了归州奉养。一时间柳家人仿佛少了很多。玉珍重新掌家。
因西苑的主子连续出事,玉珍便让人暂将西苑封了。几个丫头和仆妇都挪了出来。有的换了地方,有的便辞退了。
柳老爷这一躺下,便觉心力憔悴,将家中所有生意交给如风打理。他们母子终于又在柳家掌了权,真是无限风光。
雪柔失了儿子,也失去了希望,整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几个丫头小心翼翼的照料着,玉珍每日送各种名贵补品来给她,她哪里吃得下去呢?请大夫来看了,也没有大的起色。等到她能下床时,如雪已走了半年多了。柳老爷身子也好些了。
这日玉珍来到柳老爷书房道:“老爷当日无奈才放了我出来,现在事情已了,老爷和雪柔妹妹身子也好起来了,我还是回花园吧。”
柳老爷沉思良久。玉珍用真诚的目光看着他。“玉珍,你不要回去了,柳家现在这样子,没个主事人可不行。如今人丁寥落,内院只有你来主持家事了。”
玉珍心中暗喜,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怎能不喜呢?不过她脸上还是一片凝重严肃的样子道:“老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打理家事,为你和如风分忧。等过些日子我们再替如风如云张罗婚事,等他们都结婚生子,柳家又会人丁兴旺了。”
“你说得对!”柳老爷点头道。柳老爷很感激玉珍母子,殊不知害了自己最得意的小儿子的人正是这对蛇蝎母子。
如雪走了,日子还要继续,幸好有阿竟和婉澄陪着,如雪才不至于走的孤独。
发生在柳家的这一切,婉澄丝毫不知。那日她 不知道晕过去多久。当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车子正在前行,车内有个女孩正看着她。
“你醒了?”
“你是谁?”
“你别怕,我是锦屏,你落水了,又被人追,是我们老爷救了你。”
“和我一起的人呢?”婉澄一下子坐了起来。
锦屏摇了摇头道:“老爷派人下水去找了,但是只找到这个。老爷说你醒了让我交给你。那样急的水流,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婉澄接过来一看,是一支剑穗。是如雪佩剑上的。她的心如被人拿刀割了一般,痛得几乎晕过去。
如雪是一个让她时刻感到温暖的朋友。然而老天爷却从来不厚待她,让对她好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如雪,如雪,她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痛到无法呼吸。
“我们这是去哪里?”
“澶州。老爷驻守澶州。出来办些事,正准备回去。小姐你是什么人?为何会被人追杀。”
“锦屏姐姐客气了,我只是个丫头,他们要害的是我家三少爷。我只是因为和少爷一同出门被牵累了。”
“是谁要害你家少爷?”
“我也不知道。”
“刚才老爷说前面不出十里就是客栈了,等到了客栈我们再给你好好梳洗一下。”
“多谢。”婉澄闭了眼,不再说话。想着如雪待自己的好,想着他温润的脸庞,和煦的笑容,以后都再也看不到了!以后自己的那首高山流水该弹给谁听呢?
“姑娘,我们到客栈了,我先带你去沐浴吧。”锦屏带着婉澄来至房中,又替她要了热水,沐浴梳洗。
“姑娘,你这样打扮起来很像我家大小姐。那日你被人追杀,狼狈的很,老爷一定没仔细看你。这回梳洗好了,老爷看了一定会吃惊的。”
“是吗?锦屏姐姐,带我去向你家老爷致谢吧。”
锦屏领着婉澄来见他家老爷。就是那骑马的中年人。婉澄跪地扣谢救命之恩,那人看到婉澄却愣住了。
“盈儿?不是。兰萱?”他喃喃道:“你是盈儿?还是兰萱?”
“小女子高婉澄。”
“姑娘,你叫婉澄?刘嫂,你看,她是不是长得很像兰萱。”
“是啊,老爷,简直和大小姐有六七分相似。”
“可是她更像另一个人。”这老爷低声咕哝道。
“老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姑娘,我叫符彦卿,是个武将。现驻守在澶州,你是哪里人?我派人将你送回家。”
“您叫符彦卿?可是领唐军打败契丹收复定州的符将军?”
“你知道我?”
“是啊,我有一封信就是要交给符将军的。”
“信在哪里?”
“在房间里。我去取来!”
婉澄来到房中取了信件。幸亏如雪提前让她将重要东西用油纸包了,贴身放着,否则这些东西就都找不到了。
她将信给了符彦卿。符彦卿将信展开,见那信上还有斑斑血迹。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天啊!这是盈儿的信!是他朝思暮想的盈儿!
洛阳宫陷落后,人人都道盈妃在瑶光殿自焚了,谁知道十多年后还能见到她的亲笔信。信封中有一对耳环,这个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送给盈儿的信物。
玉盈在信中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请求他的原谅,并让他善待送信之人。看完信,他的泪落了下来。众人见他如此,不知发生什么事。
他将其他人遣出去,只留下婉澄一人时,他突然跪下来大礼参拜道:“臣符彦卿参见公主!”
婉澄慌乱地扶他起来道:“大唐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公主呢?大人以后不要这样了。叫我婉澄吧!大人与我娘大概渊源很深吧。”
“是,我与盈儿本是一对恋人,当年是我对不起她,为了名利我离开了她。本以为建功立业后再来娶她也不迟,谁知她却被逼入了宫。我回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是皇上的盈妃了。我当时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找她?我想去找她,可宫门一入深似海,我怎么能再见到她呢?不但见不到,连彼此的消息也难得到,只是听说她入宫后得一女。失去盈儿,我娶了她的表妹,生下了大女儿兰萱。兰萱与盈儿长得很像,与你也很像。今天我一看到你,便想起了她们两个。只可惜她们都不在了。”
“兰萱不在了吗?”
“是啊。兰萱出生没多久,她亲娘便去世了。我又续了一房妻室。谁知兰萱和继母总是磕磕绊绊,兰萱体弱,我老母亲担心兰萱会出事,便将她送至叔父符彦能的家里寄养。彦能在楚州做防御史,两个月前彦能来信说兰萱病重,我便赶来探望,谁知赶到时她已经不在了。是我对不起她和她娘。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好好照顾她。”
符彦卿说着泪如雨下。“我因她娘长得像盈儿才娶了她娘,却从未喜欢过她娘。我对不起他们。”
又一痴心人,又一段悲剧。婉澄想起自己,想到柴荣和如雪,悲从中来,陪着符彦卿一起落泪。
许久他开口问:“公主可有什么打算?您要去哪里?”
“我?”婉澄有点语塞。是啊自己去哪里呢?如雪没了,她不想回柳家。可是不回去又如何查明真相,为如雪报仇呢?她不能让如雪枉死。一定要找到害如雪的真凶,为他报仇!只是单凭一己之力却很难了。不知眼前这位符大人能否帮忙。
“大人,我在此处有事未了,不知大人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公主请讲。”
婉澄便将如雪之事告诉了符彦卿。
“依公主所说,此事八成是柳家大少爷所为,我可以帮公主去查访此事,不过这里毕竟是南平地界,我这晋国的官员也不一定能说得上话。我看不如暗访。既是船上出的事,便从船查起。”
“有劳大人,若大人能帮如雪报仇,我任由大人差遣,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公主言重了,老臣不敢当。请公主在此住上几日,老臣这就派人去查。”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便留在了客栈。符彦卿让锦屏照顾婉澄。
“锦屏,这里离我落水的地方远吗?”
“不远。当日姑娘落水,老爷听您说水里有人,便派人找了许久,耽搁了时间,所以我们就近住下了,这里大约也就离江边十里地。”
“找辆车,我要去江边看看。还有想办法找一把琴来,带着一起去。”
锦屏不敢擅自作主,回了符彦卿,符彦卿派人跟着她们来到江边。一连五日婉澄就坐在江边反复弹着那首《高山流水》。
第五天的时候,她的指尖已经流出血来,她仿佛并不知道疼,依然弹着。见她如此,锦屏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姑娘,别再弹了!您的手都流血了。我帮您包扎一下吧。”
婉澄没有回应,手也不曾停下。如雪,如雪若这手指的疼能代替我心中的痛该有多好!看山流水知音在,可是你这个知音却不在了,以后我的高山流水谁来听,谁又能像你一样教我骑马,教我下棋,为我画像?
“姑娘,你快停手吧。你看你流了多少血!”
“锦屏姐姐,我再弹一遍。最后一遍。”说着她轻轻抚着琴,又弹起那《高山流水》。如雪,从此后我将不再为他人弹此曲,这是属于你的,我只弹给你一人听。
日薄西山,婉澄终于停止了抚琴。她的指间滴着鲜血,那鲜血和她眼角滴下的泪珠一起敲打在琴弦上,那声音仿佛是一只绝望的孤凰自心底发出的悲鸣。从此之后,她又要一个人飘零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