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净空从演武台下来,赵贞吉连忙将自己选手席派发的无靠背长板凳让与净空,一边对净空的武艺赞不绝口:
“刚才那番真真是太厉害了,净空兄,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可别折煞我了,就刚才那一下子,怕是一天都难缓过劲。”净空虚弱的说道。
“哎真不是我吹,你那一棍子打过去,怕是就连台上的那几位掌门都未必受的住。”
净空没有回答,他心里觉得赵贞吉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印象中,能制住他母亲功法的人,就只有他父亲了。
大日如来净世功,虽为至刚至猛的高阶神功之一,其制敌法门其实是依靠对手的心魔与业障:倘若一个人罪业多端心魔深重,则交战前战力便会在神功散发的无边苦海幻像下折损十之八九;而对于净空父亲饱含至深慈悲的“活人刀”而言,这震慑反而会成为一种助力。
今日,赵贞吉代表的是汴梁路的钧州县参与武道会,净空在一旁注意到了他所带的兵器,终于明白为何他的左臂比右臂粗一圈:
他右手所持的是长二尺余的精钢短剑,剑柄有银质伏龙雕花镂饰,黑银双色相间,名唤吟龙剑,为当世著名的龙泉锻铁铺“七星龙渊”所造;
而他左手所持的则有趣了。
“我记得本次武道会规则中,似乎约定了不能穿甲或携防御性饰物吧”净空指着赵贞吉左手所持的长矩形黑钢大盾。
“净空兄此言差矣,我向醉云斋申请报备时已经获批了,这算兵器的一种”说着,他将盾牌的左手手柄一拨,盾牌上下左右对应的地火水风四元素图案中突然出现倒刺,在烈日下闪着寒光。
净空愈发感到眼前的朋友有趣。前几日,他出于礼貌并未立即打听赵贞吉的家世,而是与之闲聊来时路上所见的风月光景。他发现,赵贞吉对于各种花鸟虫鱼,山川草木,以及市井人文都了解颇深,而赵贞吉自己则自谦道在地方官署单位见习,日常俗事,经历多了自然都有了解。
“我看赵兄气质真非同寻常的官家子弟,不知可否透露一番家世背景。”
“嗨,你要是早问我就早说了,这么一来,倒显得我很不坦荡”赵贞吉爽朗的笑道,接着道:“家父正是枢密副史赵蓁。”
赵蓁?听到这个名字,净空立马自仰卧的长凳上坐起,倒把赵贞吉吓了一跳。
净空看下四周,赶忙低声问赵贞吉,可否有听过前朝的侍御史尤长靖--也就是后来的明德寺住持。
赵贞吉道有听过,是家父多年老友,不过早就归隐了,近年来没听过什么消息。
净空则又问,是否有听闻天水玉泉观的走水和尸变事件。
赵贞吉脸色突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表示也未曾听过。
净空遂向赵贞吉讲了他父亲写给明德寺住持的那封信,住持的失踪以及净空下山的缘由。
赵贞吉听后掐指一算,事发之时距今已二十天有余了,按照天水到洛阳的脚程,这般重大的事件应该早就传的人尽皆知,而且能引起不小的恐慌,但如今似乎人人都对此毫无觉察,说明他父亲应该着人封锁了消息。
“难道是涅槃教现世?”赵贞吉喃喃道。
他接着对净空说,在他印象中,父亲只有一件事从始至终向他隐瞒着,不希望他卷入,而这件事,似乎冥冥之中又将他,将每一个当年长辈牵涉其中的人都牵扯入局。
听赵贞吉这么一说,净空表示深有同感。他随即拿起身旁的随身物品袋,将在广化寺暗阁里找到的两页给赵贞吉看。
赵贞吉脸色一脸好奇地读起来,一边读一边向净空解释道:当年甘肃行省平章政事熊开元一家因窝藏涅槃教要员,藏匿谋反兵器而被诛了三族;涅槃教江北分舵舵主冷秋杉早在二十年前的天水决战前两个月便不知所踪,至今仍是在逃;而镐丽国使团被劫之要案,连同后来的案卷一起,都在上京那场疑点重重的案牍库失火中烧的一干二净。
净空听后,似乎若有所悟,但随后脑子又乱成一团。他的意外成名使他本人行踪过早暴露,难以再秘密追索原先跟丢的目标;而后,他意外的发现赵贞吉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与学识,还原当年真相的渠道又宽广了起来,但当他听到上京案牍库失火的时候,他的心再次陡然下沉。
净空想了想,问写这封信的作者,能否在刑部或者吏部外派官员的名册当中找到,尤其是与熊开元和涅槃教一案有牵连的。
赵贞吉斩钉截铁的表示可以,他的好奇心也被净空的带出的这封信调动了。如今他在钧州县的见习期即将满,随后的路虽还未想好,但目前他已决定比赛结束后同净空先一同前往天水县。
周围的观众陆陆续续都前往了香山对岸的龙门石窟卢舍那佛前,那里的下半赛区中原门派比武即将开始;净空周围只有零星的女子围着看他,他不好意思的将目光刻意回避。
不久后,上班赛区的观众几近走光,轮到赵贞吉上场比武时,场下仅剩必须留下观赛的参赛选手。
不过净空发现,即使对手太弱没几个回合都落败,那赵贞吉和绍灵寺大弟子释岩梧的外功没几招即表现出极为罕见的强悍:前者进退有序防守缜密,剑术技巧让净空想起多年以前丝路商队描绘的西域大秦国近卫队(作者注:罗马禁卫军),据传那里的色目人组织极为缜密强悍,数万之众便有席卷寰宇之力。而后者,虽路数与释溪山相近,但棍法表现的更加娴熟,敏捷。
明日赵贞吉对战绍灵寺大弟子的战斗,一定也是一场势均力敌,极为惨烈的鏖战。
第一日的比武在劳累中结束,对岸的声势虽响,但净空所坐的参赛选首席看不到对面的战况,于是便在长凳上睡去,赵贞吉为准备明日的苦战,也早早回了客栈。
在客栈泡澡时,他遇见了今日比武见到的绍灵寺大弟子释岩梧,二弟子释溪山,其中释溪山的手上还缠着布。他们向净空微微颔首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了净空身旁的浴池。
望着他们在浴池中一言不发的样子,净空想打破僵局寒暄一番,但他并不想自己的措辞过于突兀打扰了禅定状态下的二人。
突然,他脑中闪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他不太有把握的问道:
“敢问二位道友,贵寺近来可否曾遭窃贼之扰?“
释溪山与释岩武听闻此言突然睁眼,有些惊讶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微微点头,表示千佛洞里有一尊释迦牟尼佛侧卧铜像连同座下莲台都一并被毁坏盗走;老方丈对此并没有说什么,但似乎感到了风云将变,于是派他们来洛阳历练。
一阵沉默。
净空回想起了住持失踪前凝望院中枯叶时的表情,结合绍灵寺方丈的表现,他冥冥中感觉有一场无可避免的灾祸将至,而漩涡的中心,很可能就在洛阳附近。
沐浴更衣焚香后,净空便回房练功读书歇息,至酉时末了,窗外鱼龙灯照的客栈附近有如白昼,秋风送凉,净空听到一阵敲门声。
打开房门,净空见到客栈小二身旁来的是一位瘦高,穿着颇有文墨气长袍的年轻女子。对方见净空后喜不自矜,结巴地介绍自己来自南城的竹墨阁,专门搜集当代的名人逸闻和市井趣事云云,并表示此番由醉云斋批准,特地来净空处获取独家信息。
净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拘谨地请她入了房内,严格地说来,这是他下山第一次有机会正儿八经的和女子面对面交谈。
见净空腼腆的模样,那记事员反倒是放开了,她迅速的备纸研墨,说让净空大侠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和家庭的状况。
净空对这番谈话有些摸不着门道,他没头没尾的自谦起来,说平日处事较为古板平实,没有经历过什么鲜明的爱恨情仇;而且他童年美满幸福,如今父母都健在,既无国仇家恨要报,也没有仗剑四海平天下的豪气,更难称什么大侠。
对方一听扑哧的笑出声,她向净空解释道,父母双亡家国沦丧并不是成为侠客的必要条件,只要心怀苍生兼济天下,就可称之为侠。
这么一说,净空倒是思路清晰起来。他放慢语速一板一眼的说道,他,次仁多吉,是腊月廿一一个雪夜出生的。当时夜雪初霁,他便呱呱坠地,之后在佛母的要求下父亲给他起了个应景的汉名,叫叶雪晴,这个名字意境是佳,但不知者大多以为是女性,于是有了法号净空后这个名字也不再用了;
而后几年他陆续有了一个弟弟叶莲舟和妹妹叶秋芙,如今各自在岭南和西域的佛寺里修道参禅;母亲继任宣慰司都元帅后基本都在官署里忙事务,父亲整日悠闲的在附近乡里闲逛,教人练武;但净空的心法和外功基本都师承了母亲,于是父亲也不怎么教他峨眉派的功夫,只留他在家里练武看书参禅,九月初到次年三月送他去中原接触当地文化。
说到这,净空犹豫了一下,他并没有继续说,春季不留在中原是因为他鼻子对花粉比较过敏,而夏天自身的三昧真火正旺,中原盛夏的炎热令他实在难以消受。
对方十分认真的记录下来,见净空不再叙述,于是便开始主动提问,年纪尚未十九便将元婴神功修炼至七重名震江湖,是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有何励志的故事。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抬起头来,从净空脸上看到的,是满脸的阴郁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