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有人接近,净空将泛黄的两页信纸插入腰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暗门台阶,轻身一跃又上了房梁,紧张的看着没有关闭的香台。
然而随后的响动让他紧绷的神经一松:他见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左手提着装有面食的篮子,右手牵着那位净空上山前恶作剧指了条偏道的放牛童子,一路从正门走进。
他当即跳下房梁前去迎接,借着放牛童子手中灯笼散发的光芒,对方也看清了净空的样貌。
向儿子确认过是否戏弄的是眼前之人后,他放下篮子抓住净空的手连声抱歉,说自己教子无方,待客不周,然后邀请净空吃过他带的晚膳后随他一同下山过夜。
面对客气且盛情难却的村民,净空连忙道谢,称对方言过其实太客气了,又向对方说明童子引路得来的佛缘,表示既来之则安之。毕竟,今晚他还想地毯式的筛查一遍整个寺院。
在吃饼饮茶的间歇,他向对方询问是否有听过附近盗墓贼出没,没想到对方直言刚刚上山遇见的那几个盗墓贼都是家境贫寒的村里人,不忿于昔年王侯贵族生前坐拥田产,死后将财宝带入陪葬,生是将洛阳附近的几个贵妃墓挖了些东西出来孝敬父母并盖了新房,且挖盗洞造成墓室损坏后也匿名通知了官府前来整修。
净空想起方才在密室所见盗墓贼干净的手笔,香案前虔诚的礼拜,表示相信村民所言,且进一步表示能否有机会再见上一面。
对方狐疑的看着净空,净空当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便将方才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向村民说明--除了他看到的那封绝笔自述。
听取净空的描述后,村民迟疑了一阵。就在此时,山门又有了响动,似乎是刚才来迟的盗墓贼六子。他刚见村民和放牛童子便无防备的询问那群同伙“臭老鼠们”上哪去了,村民一指山下,那六子转头就准备追赶,却被净空叫住了。
净空看出他有些焦急,长话短说,问天王殿里的那句尸体为何不入土为安,那六子说是那尸体自己要求的。
净空又问要求从何得知,那六子便道初见死者手里攥着一卷书稿就已被大风吹出寺外并被雨打湿,且又被虫蠹所蛀难以复原,唯独末尾几页有一大段模糊的感慨,其中可辩别的笔迹希望死后卧于天王殿佛像前以求平和。
净空急忙问那书稿在何处,六子简短地回答:
“当纸钱烧了。”
听到这,净空就差一口老血喷出,却也无可奈何。六子见无甚可答便急忙下山去了。
当晚,净空将广化寺上下翻找了一番,他相信夹在涅槃经里的前两页虽为自述初稿但仍至少有第三页散佚,而后临死前又写的最终版才是真的没了。
然而净空无论怎么用他那鼻根神通嗅探查找,始终没有找到,最终在僧房悻然沉眠。
第二天日上三竿,净空劳累一夜醒转后便又快马加鞭奔赴洛阳,终于在正午时分到达城门。
刚入城门出示县令签发的公验和天心鉴武会资格证后,净空就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欣喜:虽说他常年居住在幽寂的寺院里,但他更喜欢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儿,在这里,他能感受到生命的温度。
天心鉴诗会、武会将近,净空在问清路后即前往玉樵客栈同登封县与会者汇合。途中他四处观赏,发觉街道上已经有许多道门宗派的弟子提前到达,正和门派上的师兄师妹散步闲谈,品尝洛阳路边摊的锅气十足的吃食;而商贩也趁此机会加紧了布置,此刻洛阳大街小巷皆飘逸着各酒家调味料的芳香,促销甩卖纪念品的吆喝声也是遍布着街头巷尾,好一派盛世景象!
望着城中往来穿梭的才子佳人,净空下意识的看了看自身:经过这几日的风尘仆仆,换洗的衣衫早已用完;昨夜的赶路搜查又让他从头到尾沾染了一层厚厚的灰,平日里朴素且清爽干练的短袖僧袍如今却是在众人中脏得起眼。
净空发觉自己到底还是在意众人目光的,于是加快脚程前往客栈。到达之后,他来不及细看栈内的装潢,顺着县令告诉他的地址扣了扣三楼地字房的门。
屋内四人正斗着蛐蛐,其中一文弱书生起身开门后,见一灰头土脸的莽汉立于门前,脸上难抑惊恐之色。
净空当即说明了来意,自报身份后有两人表示曾经听闻过净空的名号,但都不清楚净空的家世和武功底子;
他们向净空解释了一下今年鉴武大会的赛制:本届大会意在发掘江湖新锐,因而参赛报名者若已达而立之年则资格作废;比赛的上半区是河洛江北各道府举荐的武人,前二甲获出线资格并可为本州县挣得十五枚天心印;而比赛的下半区参赛的则是中原各派掌门推荐,代表门派出战的得意门徒,因而前六甲便可入围最终决战,决战胜利的奖品为保留悬念暂未透露。
净空听出了话外之音,合着上半区是鉴武会借来凑数的,真正的看点在下半区没有天心印奖励的中原武林门派争斗上。
当然他也并不意外,那县令在大会前五日还没将登封县推荐武人的名额用掉,可见应是觉得机会渺茫,提前知晓了有什么强人参赛;又或者登封县当真没什么能打的武人。
知道了参赛场地和抽签的时间地点后,净空立刻奔赴客栈不远处的浣衣坊,将随身换洗衣物全部交予人浆洗,而后在一家名曰“鹭华池”的浴堂前停下,办理药浴熏洗后径直穿越中厅褪去衣裳,然后钻进了云蒸雾罩,三两人烟的高档浴汤。
在中原的明德寺住的这些年,净空的谈吐做派乃至衣着都全然融入当地,与普通僧侣别无二致。此刻光背赤膊,净空作为中原人口中的“西域番僧”特点倒显露出来:他背上鲜明的刺着以大日如来(中原又称比毗卢遮那佛)为核心的金刚界曼荼罗和胎藏界曼荼罗,间有祥云飞鹤;刺青的最上端还有梵语作的大日经文,大意为:
“诸佛甚奇特,说此大力护,一切佛护持,城池皆固密;由彼护心住,所有为障者,毘那夜迦等,恶形诸罗刹,一切皆退散,念真言力故。”
净空结实坚硬的身形和身上扎眼的图案经文立时吸引了浴池内所有人的注意,净空也感受到了他们看到潜在对手的紧张--这一池人,都是来参赛的武林人士。
虽受人目光稍有不适,净空还是准备在药浴中闭眼冥思,但他身旁一潜在水中练习屏息的男子忽地坐起身,抹了抹脸。净空斜眼观察了一番,此人五官生得俊美,大有春风拂面之暖意;而身上肌肉紧致,无一丝赘肉,皮肤白皙,将养得极好,一看便是官家子弟;当然最吸引净空的特点,便是他的左手比右手要粗上一圈。
见净空也在观察他,那人抱拳作揖道:“鄙人名唤赵贞吉,敢问兄台可听得懂中原官话。”
净空暗自觉得十分有趣,他想说几句家乡话装作听不懂,可出于礼貌他还是用无比正宗的腔调回道:“赵兄多虑了,我本名次仁多吉,法号净空,叫我净空便是。”
听到那与净空样貌外形不甚相称的字正腔圆,浴池内的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时间陌生僵硬的氛围被萍水相逢相互寒暄的轻松取代。
那赵姓公子又朝净空近处挪了几分,向净空低声询问道:
“净空兄,那掌管宣慰司都元帅府的密宗佛母,你可认识?”
“正是家母”
赵贞吉微微一怔:“那尊父可是禅心刀叶枯禅?”
“这···赵兄是如何得知的?”净空疑惑道。
赵贞吉并未作答,只是幽幽一笑道:
“兄弟,你很快要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