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听闻净空的呼唤,随即警觉起来,但囿于步出不远,左近有戒严的岗哨,若径直奔逃反倒提前暴露,往前不知会遇到怎样的阻碍,遂下得马来,牵着坐骑朝净空走近。
净空的掌心开始冒汗,心底已经盘算着出手后的目标,岗哨的距离,尽量拖延时间的措辞。随着她们缓慢的接近,净空眼中二人的特质逐渐清晰起来:着斗笠的女子眼神媚态极妍,风轻轻掠过,面纱下的鼻翼朱唇勾勒出一幅清幽出尘的美人画,她腰间别着一把古朴的佩剑,虽不起眼但剑柄的花纹已透出凌厉之气;而身旁着宽袖长袍的男子则古怪许多:其一,他虽五官还似街角卖糖葫芦的男子,但胡须已修剪的干练许多,五官清晰后反显出七拼八凑的怪异,其二,他换了一身常服,配了容臭,气质上已超然出普通的市井街贩;其三,他的眼神间,竟有着比身边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勾魂姿色。
净空心下骇然,但随着昨晚那气味逐渐清晰,他决定冒险试探。但就在此时,净空的眼神越过二人往她们的坐骑边望了一眼--那马上栓着一个青花图案的齐腰宽的包袱。
就是在这眼白挪转的一瞬间,二人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互相使了个眼色,转身跨上坐骑奔去,净空亦在电光火石的瞬霎里立马感知到猎手潜伏中暴露的焦虑。他正欲大吼一声:捉贼!可此时他那荣誉廉耻感又跳将出来,阻止他在没万全把握的情况下冒着诬人清白的风险借官兵之力捉拿二人。
他遂向二人坐骑疾奔而去,但以此速度他会在奔马发力全速前行前慢上半息的时间,只因不觉间裆部旌旗已傲然竖立,疾奔起来钻心疼痛。
但他仍有后手,在二人接近的时间里他背身将随行包裹中的攀登绳索改为拌马绳,此时他算准距离,将登山锚抛出并横向一扫,正正扫在马的左后蹄并别住回拉,那载着青花图案包袱的马顿时失了重心并向左摔去,可就在马侧倒下的功夫,那着宽袖的男子已在马上跃起并轻盈优雅的飞向半空,一挥手,五支袖箭正奔着净空宽厚的前胸而来,净空也是反应奇快,利用拌马的时间迅速拉近距离,并佯装失去重心向前滑铲,手里抓起一把砂石向前掷去;不料就在净空滑铲扬起尘土,视线模糊之际,那男子又掷出第二波暗器;净空自知原地蹦起为时已晚,又察觉到第二拨袖镖已然带上了烈性药物的气息,便紧急运起龟息功,用金刚霸体硬接下了大半部天女散花式的袖镖,随后便倒地一动不动。
望着被扎成刺猬的净空,那男子从容的捡起地上的包袱并扶起绊倒的马。方才激烈的打斗已惊动了岗哨,但即便此时官兵备马追赶也为时已晚,眼看二人又要乘风逃之夭夭,净空如诈尸般暴起,身上的袖镖立时从身上全数弹出,只留下浅浅的红印;他抓起一把落下的袖镖用一身莽劲朝那男子全力掷去,此时男子背对净空,万没料到方才的争斗间净空竟毫发无伤,只觉脖后一凉,躬身一躲并立即捂住口鼻;然而这一躲,净空一身横力掷出的袖镖正中马身,马突然受到剧烈刺激挣脱掌控,向野外逃串。
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攻守交换已使净空逐渐占到上风,此时那着斗笠面纱的女子叹服道:“好身手,江湖中何时多了你这号人物!”
“贫僧法号净空,不知二位施主可否归还我寺失物”
“你寺失物?不知所云。”女子不屑的撇了下嘴角,接着道“今日我等只是取回教中失落已久的信物,你好自为之,我等就是剩这一匹马也轻易走得”说罢那女子便下马来将包袱挂上,接着便道:“教主您先行一步,我怕是得在这登封县逗留些时辰了。”那宽袖男子欲言又止,望着闻声而来的官兵拍马而去,净空毫不迟疑,扯上之前的拌马绳又做抛掷状,然而此时女子手中剑刃已出鞘,寒光一闪,断了绳索后剑锋直指净空。
净空见追索无望,便潜心应战,那女子的剑法的套路不似中原女剑客所广泛修习的玉女剑,攻守大开大合,倒有西域牧野的奔放;净空素来练功基础扎实,此刻刀光剑影间空手夺白刃的战斗也毫不慌张,仿佛狗皮膏药般贴在那素衣女子用剑难以全力劈刺的距离,纵然如此,拆挡收合短时内依然无法占上风;他的攻击短板十分明显--因他平日并不喜好争斗,所以功法皆以防守消耗为主,辅之以洪荒气海,愈战愈强;不想时间却成为了他的敌人,在将要夺下女子剑柄前,赶来的捕头中止了争斗。
在净空被当成闹事者押回县衙的路上,那素衣女子一言不发,但看起来心情愉悦,毕竟平安脱身已无悬念。而净空如高度紧绷的弦突然断开般,一阵眩晕中满怀着懊悔和疲累,暗自祈求那匹惊逃的马仍然安好,杀生的罪孽勿要落到他头上。此行功亏一篑,所有的怀疑的证据随着宽袖男子的逃串行销匿迹,他并不想再将自己把毫无根据的推论托出得罪那女子。至于闹事的赔偿,他倒已做好了苦行的准备,牢狱服刑或为那女子做牛做马皆可安之若素。
然而县尉与县令处理此案的态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许是敬仰明德寺住持的缘故,升堂之后,他得到了足够甚至有些超长的时间陈述案情,于是他就将昨夜所发生的事与今天遭遇争斗的原委从实讲出,县尉眉头微皱的听着,末了,他将宽袖男子携包袱逃走之事隐去不谈,只说不明来由的打斗后误会已然澄清,是因自身多疑使对方产生了惊吓进而自卫,甘愿受寻衅滋事的指控。
那素衣女子在旁亦心照不宣的配合口供,平心而论,她对眼前的净空并无恶感,甚至有些欣赏:谈吐张弛有度且得体,诚实风雅且充满担当。在商谈民事赔偿的时候,她自行放弃追究净空所欠下的费用,只暗中知会他勿要再跟来,随后便留下一道长长的倩影与一抹秋兰的幽香渐行渐远,徒留净空在衙里拘留三日。
夜晚,蝉鸣枯竭的初秋格外静谧,偶有风卷落叶的声音混在净空似有若无的睡意中。他将头枕在双手上,望着县令以牢房年久失修为由给他安排到的马厩旁的休息室,脑海中抹不去的却是那宽袖男子妖媚的眼神,他开始怀疑那素衣剑客口中的教主其实是女子易容,不过眼下都只是凭空揣测;于是他又开始在脑中排查近些年来下山走动间,从说书人或茶话会中听到的江湖帮派;然而江湖上虽正派邪道甚众,但善使暗器的某教教主却从未有对号之人,净空遂放弃了思索。
又过了许久,他发觉自已也并非在思虑那教主的身份问题,而是自心底无来由地感受到一股无可抗拒的情欲,此刻凉风习习的秋日,他竟觉得有些许燥热。
净空坐起身,望着窗外亘古不变的清冷月光,自已许久未曾凝视的这天街月色,在见证无数世间冷暖后依然恒常如新,他无可把握的感受到时间的剧流,自身的成长以及衰颓的意味;
江湖纷乱,方过两日,他却不复有离寺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豪情。他充满了疑惑。
街边河岸捣衣声起,他不再抗拒此番毫无来由遭遇心魔的历程,沉醉秋风间他恍然看到住持手抚着花白的胡须自意念深处微笑走来,他也微笑的望着,乘之愈往,识之愈深,秋堂静寂夜方半,净空便沉沉睡去,枕草间落下两行清泪。
梦里,一粒莲子悄然落下,盛放出一池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