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厕所（一）
衫辰看了看那个乞丐，见他这时已无其他举措，心中稍安，便迈步朝前走去，可是行得数步，便又停了下来，伸手捂住了鼻子，摇头道：“不行不行，先前还不觉得，这身体缩小之后，他身上的臭味却也因此变大，而且越发显著。”衫辰看他衣裤不但又破又旧，还有几处似乎已经发霉，不断散发着恶臭，于是他脚下又往回退了数步。
夏风央道：“他衣服上的味道可以去掉。”
衫辰奇道：“去掉！怎么去掉？”
夏风央道：“用钱！”
衫辰一怔，道：“钱能去臭？”
夏风央微微一笑道：“当然，买件新的就不臭了。”说着她便由口袋里掏出一块灵源方交给衫辰。
衫辰接过灵源方一看，眼见正是夏风央昨天夜里在操场上饮用的饮料，奇道：“这就是妳所说的钱？于是昨天你原来是在喝钱？”
夏风央道：“钱不但可以喝，还可以吃，钱无所不能，特别是我这种钱，它还能变成钞票。”言罢伸出食指在灵源方上轻轻一点，眼见光华一闪，衫辰手中那枚灵源方骤然就成了一叠金色钞票，触手之下犹如黄金，被风一吹又宛似薄纸。
衫辰来回翻看手上这叠钞票，口中啧啧称奇，只见上面花纹图案精致美观，且张张不同，也不知是哪国的钞票，做工这般讲究，说道：“钱是有了，妳帮人帮到底，不妨再变一间卖衣服的商店出来。”
夏风央笑道：“又何必这么麻烦。”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个乞丐，说道：“你找他买就好了。”
衫辰实在没想过自己竟会为了让别人身上干净一些，而花这种冤枉钱，找对方买衣服给对方自己穿，幸亏这些钱也算不得是他的，于是衫辰又已伸手捂住口鼻，向前走去。这时终于来到乞丐脚下，将钞票高高举起，朝对方使劲挥了挥，乞丐此刻也已朝他看了过来，脸上微微一笑，衫辰只觉心中有气，暗道：“笑个屁笑，快快把钱拿走。”若非此刻捂住了嘴巴，定然要开声骂他几句。
乞丐脸上笑容虽也灿烂，可是口中却慢慢传来一股腥臭，衫辰此刻再也忍耐不住，将手中钞票使劲朝乞丐身上一丢，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眼见那些钞票在空中随风四散，可下一秒竟被那个乞丐用极快的手法一一抓了回来，随即张开大嘴，一口将钞票尽数吞下。
衫辰看着看着便停下了脚步，心中暗道：“原来这钞票果真是可以吃的，早知刚刚自己先尝尝味道，上面图案如此好看，想必味道自也不俗。”可他登时又想起夏风央昨晚那句话：“寻常人喝了之后，不知如何控制与引导，只会暴体而亡。”言念及此，心中马上又打消了刚刚的念头。
乞丐吃下钞票之后，全身上下的衣衫皮肤，在一阵肉眼可见的波动中焕然一新，这焕然一新也只不过是“新”罢了，身上该破的地方仍是破的，之前肮脏的破衣破库，瞬间变成了一身干净的破衣破库，头发也还是乱七八糟，但总是干干净净的乱七八糟，再也没有任何异味发出。此时的乞丐便如一位刚刚换上乞丐服装的演员一样，故意装扮成一个拾荒者，看着邋遢，却非真的邋遢。
衫辰终于吁了口气，安安心心的朝着那颗圆球走去，行至近前，发现球上除了沾在上面的那些痰涎之外再无别物。此时他全身上下也如圆球一般粘着痰涎，于是心中也不嫌它脏，伸出右手朝球上摸去。
衫辰心中丝毫不觉这么做会有什么危险，否则夏风央也不会让自己独自跑来犯险，再说就算出现问题，有夏风央在他后面实在也没什么好怕的。岂知就在自己摸完这颗圆球不久，顿觉天地忽然变得暗淡无光，就在他抬头望天的同时，自己整个身子却一下子去到了空中。
原来就在衫辰摸完圆球之后，那个乞丐竟慢慢弯下了腰，伸手朝他抓去。周围的天光自然是被他巨大的身体所挡，当他拎起衫辰衣领后，衫辰便觉身体飞了起来。
此刻在空中的衫辰当然已经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心中却不知对方为何要这么做，口中大声喊道：“喂喂！刚刚付了钱的，你……你快把老子放下来！”就在他刚转头准备朝夏风央的方向求助时，乞丐已经张开了脸上的大嘴，把衫辰活生生的吞了下去。
衫辰最后发出了一声哀呼，声音随着乞丐的嘴巴闭合而骤然断绝。乞丐这时已慢慢将目光转向了夏风央，笑道：“想来妳多半是用不着让我吞的了。”夏风央也不回话，一步一步向圆球走去，脚下走着走着忽然身子一闪，忽然消失不见，就像正播得好好的电视机，突然之间切断了电源。
当衫辰进到乞丐口中之后，只觉全身一下子落到了水中，心中一阵惊慌，口鼻难以呼吸，可是转眼的功夫又察觉到有些不对，冷静下来后才发现，四周这些并不是水，而是空气，自己不过是来到了一个失重空间。想到这里心中惊慌之感顿消，全身一阵轻松，长长的吸了口气，随着这口空气一进一出的功夫，眼前骤然一亮，竟瞧见夏风央朝自己走了过来。
衫辰又看了看周围，原来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躺在了一张软绵绵的玻璃长椅上，前后左右都是透明玻璃一般的装饰结构。衫辰这时心中已经雪亮，知道自己是进到了那颗圆球之中，至于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却能见到外面，这种技术他当然也觉稀奇，可心中想了想以前那些香港电影当中，安置在浴室里面的特殊玻璃镜子，便立刻醒悟了过来。言念及此，心中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寝室里的那间浴室，也不知有没有出现过类似这种圆球一样的东西。
就在衫辰还在暗自琢磨的时候，夏风央已突然之间坐在了他的右边，衫辰也没发现自己旁边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张床，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圆球外面那个乞丐却伸手将球捡了起来，朝大海中使劲一抛，圆球便直直的在海面上划出一条水线，以极快的速度朝前方飞去。
躺在球中的衫辰心中虽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又并未真的因为这个变故而感到任何冲击，这球中的空间竟并不受到外间的物理作用所影响，夏风央和衫辰二人此时就好像稳稳的坐在电影院里面看戏一般，虽然以眼前这种速度来说，实在什么都看不见，但这看不见的画面也着实好看得很，可惜这种好看也没有出现多久，因为这种好看的带价就是“快”，所以这么一快，两人便已到达了目的地。
衫辰眼看周围的风景忽然一下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没有信号的收音机骤然之间收到了电台。
圆球慢慢被海水的波浪推向了沙滩，这里的沙很细，水很清，周围都长满了椰子树，海鸟在空中滑翔，时不时发出让人心中宁静的声音。衫辰已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岸游览一番，他从来都未出过远门，眼前这个地方虽说不知距离深圳到底有多远，但他心中对这里的感受，则早就显露了两地之间的距离。
衫辰双眼在球中向外不停打量，口中一边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夏风央道：“谁跟你说我们要出去了？”
衫辰自然大惑不解，奇道：“难道……难道这里并非总站？这球只是中途歇下脚？？”就在他刚问完这句话，球内左边部分竟慢慢变黑，一会儿的功夫，周围有一半的“玻璃”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黑暗，它们之间就像白天和黑夜的过度。
夏风央也不说话，双脚落地，朝衫辰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跟着走，随即便一步一步朝着黑暗中走去。衫辰见状自然慌不迭的紧随而去，两人虽说在一直往前走，可无论怎么走，都难以进入前方的黑暗范围当中，只因两人经过之处都随着他们的到来而变得光明。
他们越走越远，面前的黑暗也渐渐越离越远，随之消失不见，可后方却又变得漆黑一片。没过多久，前方慢慢出现了一扇门，一扇正常大小，欧式风格的门，还好这扇门是开着的，否则以他们两人的身形当然无法推得开一扇正常大小的门。
穿过门后，二人来到了一个相同风格的房间，这里有桌有凳，前方靠墙摆着两个书柜，书柜的中间有一扇紧闭着的木门，就在衫辰看着木门的瞬间，这扇门却慢慢被人开启，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士，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两个年轻的女仆，她们手上托着两个餐盘，上面放着一个三层银盘，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不同糕点，有红有绿，有黑有白，再看几眼还能发现上面的糖粉和芝麻，银盘的旁边还有一个花纹典雅的杯子，上面正冒着热气，甜甜的热气，这种甜味自然是那些糕点的作用，所以衫辰实在无法想到这杯子中除了甜味还会有什么别的奇怪味道，所以这杯中的东西，要么是咖啡，要么是奶茶，也可能是一杯热巧克力。言念及此，衫辰难免又想到自己所爱的巧克力冰茶，那是他每天都会喝的东西，对它喜爱的程度，已迫使衫辰学会了制作它的方法，若非刻下身体尚未恢复正常，他说不定便要问问这两位女仆，此地是不是有一间厨房，然后自己便要进去亲手调制一杯出来。
两位女仆小心翼翼的将餐盘摆放在靠窗的一张木桌上，随后便快步退出门外，并轻轻的关上了房门。这时房中除了他们之外，就只剩下那位中年男士，只见他微微鞠了一躬，笑道：“请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不妨先用用点心。”说完，他也慢慢的从来路退了出去。
海风经过窗边，轻轻拨弄着结好的窗帘，窗外有蓝天白云，有沙滩海浪，还有许多茂盛的植物，他们在风中摇曳，影子也随着阳光爬上了窗台，有的还去到了桌上，仿佛也想沾一沾那些糕点的香气。
衫辰鼻中此刻所闻到的海风也是甜甜的，于是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喝杯中的饮品，吃盘中的点心。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忽然走了过去，并坐在那张桌前，端起了盘中的杯子往嘴上送去。衫辰当然已经看清楚眼前这人的衣着相貌，此刻能和他一样穿着双云高中校服的，不是夏风央又会是谁？
饮品随着震动在杯中散开，里面的分子在高温的作用下，发生着明显的“布朗运动”，这种运动虽然显著，但也不过是对显微镜而言，人们的肉眼自然无法觉察。
所谓眼不见为净，若是大家每次享受饮品时，都能看见其中的分子运动，那就实在有些糟糕，口里的味道一定也会因此变得有些不同。那就像每天和恋人相聚之时，都能轻易见到对方身上的肌肉骨骼和各种器官，甚至连里面的污秽之物也难以避免。心情或许比那些诗人们每天对着没有月宫和嫦娥的月亮还要沮丧。
可是夏风央却时时刻刻都会去觉察事物的分子、原子，甚至更微小的单位，所以凡事在她眼中都变得清晰无比，此刻她正观察着这些食物中的分子结构，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她又拿起了一块奶油蛋糕朝嘴里送去。夏风央自然从来都不用吃什么东西，吃起来也不过是为了好玩，现在她吃这些东西除了好玩之外，还想明白对方为何会送东西给他们吃，现在她已经明白这些食物的分子结构没有什么毛病，就是厨师在制作的过程中，心里也没有什么毛病，否则这些糕点绝不会仅仅因为这些食材而变得如此美味，唯有人的精神佐料才能进一步的影响物体的结构变化，使之达到不可思议的境界。这些糕点的美味实在也已到达了不可思议的境界，自然是一位极为高明的厨师，付出了许多心血制作而成。所以现在她又将吃下的点心全部吐了出来，被她吐出来的点心外形依旧完整，味道也依旧无损，这一段过程仿佛就像映像回放一般有趣。
饮品的分子随着夏风央的呼吸，更多的混合到了空气之中，朝外四散，衫辰也已闻到了空气中的甜味，心中也已肯定，那定然是一杯香浓的奶茶，于是他便朝着夏风央喊道：“我要吃东西，你快些将我也变回来。”说到这里，转念一想：“这些点心好看是好看，闻着香气想必这味道也不会太差，倘若十分好吃，这几件却有些太少了，要是用这么小的身子去吃它们，岂非吃一个星期也吃不完，这种又新鲜有赚便宜的事情，定然不能白白错过。”于是又喊道：“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变回去了，就这么吃吧。”
夏风央低头看了看下方的衫辰，只觉他的声音就像一只老鼠在那叽叽喳喳的乱叫，好在每个字她也能清楚听见，于是伸手便将拿着的那块奶油蛋糕递了过去，说道：“那你吃吧。”
衫辰摆了摆手、皱了皱眉，说道：“我不要妳吐出来的，妳给我换一个！”
夏风央叹了口气，弯下腰伸手将衫辰抓了起来，放在桌上。衫辰看见这些巨大的糕点，不住大吞馋涎，笑道：“我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蛋糕，这恐怕吃一个星期也吃不完，大家若是随时随刻都能将自己缩小，恐怕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因饥饿而死亡的人类存在了。”
夏风央炸了眨眼，道：“哦，真的吗？那你先吃几口试试。”
衫辰虽觉夏风央话中另有深意，可也就这么一想，美食在前再也顾不得仔细思索，心中总不相信这些糕点还会有什么危险，若是不大干净、食材不好，顶多是拉个肚子，又或者说吃完再吐出来。
巧克力夹心的草莓蛋糕是衫辰最爱吃的种类之一，能做成这般美观也是少有，看着上面的光泽与质感，便能发觉所用材料必是上品，虽说吃到嘴里的口感不如想象中美好，这皆因蛋糕的体积实在太大，故而它的密度不但稀疏，咬起来也十分费力，好在蛋糕的味道仍是不错，可这么小的嘴巴，总难像平时那样将好几层的材料一口气塞入嘴中，故而其中滋味就在口里大大打了个折扣。
衫辰这时已经觉得这么吃起来实在不太划算，自己既非十分饥饿，又何必如此小气，还是将身子变回原样再好好品尝它们真正的味道比较划算，口中正准备对夏风央说话，岂知腹中一阵剧痛，只觉身子难以支撑，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不住呕吐起来。
他刚刚吃了几口便觉肚中情况隐隐有些奇怪，可念头全在蛋糕之上，心中也未再理会，随着吃得越多，肚子便越发古怪，直到这时才察觉到十分不妥，呕了几口，尽然连牙齿都已碎裂，随着呕吐物落到了桌上。心中一惊，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又连连呕了几口，竟然呕出些像肉一般的东西，可是自己明明并未吃肉，这又是怎么回事。这时腹中早已痛楚难忍，看着自己呕出的那些东西，心中不住思索，慢慢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继续细想。
“这……这是怎么回事？”衫辰抬头看着前方的夏风央，满脸都是疼痛求助的神色。
夏风央解释道：“你身子既然被缩小了，全身的分子、原子，它们的结构与质量自然也出现了变化，体内器官又如何承受得了正常的食物的分子结构？”
衫辰似懂非懂，想了一会，道：“原来如此，哈哈……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只道真如电影和动画里面拍出来的那样……难怪咬起来那么费力。”衫辰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忍着疼痛回答着。
夏风央道：“倘若这世间万物都是乐高积木拼接而成，当你缩小以后，身上的最小单位当然也已变小，食物的积木再小也小不过最小单位，自然无法将这件积木安装到你肚子里去！就算安装进去了，你也无法承受。”
衫辰恨恨的道：“妳为何现在才说？妳怎么每回都这样？？”自从认识夏风央之后，衫辰显然已非头一回因为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而吃苦受罪，夏风央好像每次都在故意引着他往火坑里跳，最后再伸出援手将他拉扯回来。衫辰心中也清楚明白她的目的，夏风央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对她所说的话更加信任，更加服从，衫辰心中虽然不大愿意，可潜意识中，已慢慢朝着夏风央设计好的路线走去。
这时忽然响起几下敲门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房间的门又已被人打开，并慢慢走进来了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金发外国人。
“两位久等了，在下是俄罗斯总统，我的中文名字叫‘司南琴’。”说着便弯腰朝二人行了一礼。
衫辰自然心中奇怪，俄罗斯总统他是认得的，可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人，但这也无妨，因为他刻下实在没有什么闲情理会这当儿事，只望夏风央快些把自己的肚子医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