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四方守城皆不可信,我们怎么办?”
“那就等天明吧,”李骥紧绷着的弦忽然放松,“高照在战场上什么算计没见过,取他性命,岂能在一朝一夕之间。”
“不行,”祝筠卯足力气把眼前人像拨浪鼓似的晃起来,“万一他们早有预谋,就在今夜行动呢?”
“要不这样,”李骥不堪其扰,递出火折子,“秋草丰茂,你给添把火,‘烽火狼烟’必会引起城中注意。”
“火势不可控,若伤及无辜,将军定不饶我。”祝筠垂头丧气。
“那没辙了,”李骥倚着老树,一副置身事外的洒脱,“你啊,要么长对翅膀飞过去,要么学土行孙遁地,两样都不行的话,就只能干等着,听天由命。”
“你难道不急吗?坏人就在城中,随时会做出对魏国不利之举。”祝筠手摁在树上,狠狠抓着一块老树皮。
“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本公子?本公子何曾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你瞅瞅我这饱受欺凌又被你踩了一脚的小肩膀,扛不起大道与正义。你所愿之事,实乃本公子不能承受之重。”李骥捏着一缕鬓边发,唱戏般说道。
“咔”,老树皮被扣下一块,“你明明在山上的时候还很着急,何故到了城门下就事不关己。”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你心切高照,可他是你家将军又不是我家的。”李骥手背拍着手心,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你不帮忙,我自己想办法。”祝筠气呼呼地朝西城偏门走。
“喂,看着点啊,前面伏虎河很深,掉进去没人捞你。”李骥原地喊了一嗓子。
“不劳你废心。”祝筠一眼瞪过去,鄙夷的眼神被淹没在黑暗里,遂兀自转身走了两步,猛一抬头,远方城墙的一片昏暗中,浮现出两朵星星般璀璨的光芒,“啊,河灯!”
“以为你多忠心一管家,还不是照样有心思看河灯,”李骥嘀咕着,“话说九九重阳,哪家熊孩子过岔了节,放河灯玩儿。”
中秋之夜,祝筠曾与张冉一起在白虎桥边放河灯,想不到,河灯顺流而下,可以漂出城。
“我有办法了!”
伏虎河水连同城墙内外,是天然的地道,谁说自己不能变做土行孙。祝筠脱去外衣,扎紧腰带,一个猛子扎进了护城河。
“卧槽,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李骥奔上前,伏虎河水与黑夜融为一体,丝毫不见祝筠的踪迹。
确如李骥所言,伏虎河很深,但再深也深不过凤尾潭。城墙相连的河面上,守城架起栅栏,上端砌入城墙中,下端入水丈许深。祝筠在城墙角幽灵般探出脑袋,轻轻调整气息,然后贴着栅栏一口气潜到河底,游鱼般跃过栅栏,顺利进入城内。
夜色是祝筠最好的掩护,守城将士打着哈欠,全然不知此刻将军府有位“出逃”的管家摸着河水潜回城中。
“咚咚咚,咚咚咚!”门板被拍得杂乱无章,不是影卫;那谁又会大半夜的敲裁缝铺的门,难不成误把此地当做医馆?
裁缝铺的掌柜举着一根蜡烛,拉开门闩,“医馆在对面,此处不留宿。”
“钱掌柜,是我,祝筠,”祝筠抱着湿透的衣服哆哆嗦嗦地钻进温暖的铺子,“啊啊,冻死了。”
“小祝管家,你这是?”祝筠这副芙蓉出水般的形容深夜来访,钱掌柜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说来话长,”祝筠关好门,回头低声道,“有人要谋害将军!”
祝筠记得在凤鸣霞,将军负伤,躲进的裁缝铺就是钱掌柜开的。所以,祝筠猜测钱掌柜应是将军的手下,为便宜行事,才用裁缝铺掌柜身份做掩护。
果然,钱掌柜亦如祝筠所料,临危不乱,“且与我详细说来。”
祝筠遂将醉仙居所闻转述清楚,又将西城门外所见一并说了,话毕,又补充了一句,“钱掌柜,他们货运的多,此刻追出去还来的急。”
“我明白了。你且换套衣服收拾利落,剩下的交给我。”
钱掌柜疾步至后院,连燃三枚烟花传出信号。铺子里的伙计十分干练,片刻功夫,十只信鸽携带消息飞向四方。
太傅府邸。寒蛩唱鸣。
“老爷,子时了。”侍婢提着灯笼,恭候在侧。
“宫宴散了吧。”露台上的茶水煮沸了放凉,凉透了又煮。
“亥时便散了,这会儿官人们都回府了。”
“把老爷子的行囊收拾妥帖,莫要误了明日行程。”
“老爷,您今日已经吩咐过三遍。”侍婢轻声提醒。
“你说,我这个太傅长子做得是不是很失败。”李忠望着水中倒影,不惑之年,困惑如斯。
“老爷何出此言。”侍婢疑惑。
李忠看着夜空中半轮月影,一声长叹,“李家的荣耀,余晖将尽。”
“老爷许是累了。回屋休息吧,秋夜寒凉。”侍婢劝谏。
“备马车。”李忠起身吩咐。
“老爷,现在宵禁。”侍婢道。
李忠遥望着秋夜里的湖光月色,道,“把老爷子上朝打的灯笼挂上。”
侍婢不敢违逆,悄声退下。
“伯父。”清冷的声音紧接着在背后响起。
“骥儿!”李忠惊讶地转过身,“这些日子你躲哪里去了,瞧瞧,人都瘦了一圈。”
“伯父,明德有一事相问。”李骥一改往日的桀骜,拱手问道。
“何事,坐下聊。”李忠沏了盏凉茶。
“伯父今日去醉香居,是为何事?”
李忠手中茶盏惊落,苦涩的茶汤溅湿长衫,“你看到了……”
“今夜亥时,有商队秘密押送大批货物自西城门而出,车箱上刻着白玉京的金字徽标,”李骥言辞犀利,“我生意上的事从未出过斜巷雅苑,唯有一次,陛下宣诏,传旨太监进了这座园子。伯父可是那时便知晓我为陛下经营白玉京?”
李忠闻言,神情变幻,终是深沉地摇摇头。
李骥心底蓦地一慌,“那伯父何时知道的?”
“月初,高照来府上探望老爷子,他无意间说漏嘴。你多日没有消息,我忧心于你,方派人尾随高照去查。”李忠恳切地答道。
李骥霍得站了起来。
“骥儿,你要做什么!”李忠慌忙拉住李骥。
“最后一个问题,伯父何时知道父亲所为。”
“刚才,你质问我、怀疑我的时候……”李忠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