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节庆,总随着庙堂定拟的节日而走。魏晋时若此,宋明时若此,今日也若此。若非近一国的农人都呼吁着春节的休憩,恐怕民国时的春节,便已参照日人的路数,归入短暂而寒冽的公历里。春的节庆总要有春的喜庆,无此,倒不如止了这春的姓名,毕竟“元旦”与“寒假”也非难入眼耳的词藻。
只是社日的衰亡确是可惜。自然,不是在替土偶塑作的神龛叹息刺鼻的香火。人们以自己的锄犁耕作自己的田野,以自己的学识耘酿泥壤与果实,不再向神灵问算奉纳,一切都归了自己。这是好事,可社日的精华并不在受服侍的地公地婆,“自天子至于庶人,莫不咸用”(社赋序),这是一个平等而欢乐的节日,未有生涩与冷酷,只蕴着春风的绵香与春人的生气。这是人于春日为自己铺展的第一卷芬浓的诗画。
“年年迎社雨,淡淡洗林花。树下赛田鼓,坛边伺肉鸦。春醪酒共饮,野老暮相哗。燕子何时至,长皋点翅斜。”
社会曾以此盛况抚结它的伙伴。
昨日,我问到访的史桓与任若如两位后生,今日的西河城里还有社日的庙会么?两人说仍是有的,我便欣悦着请他们带我去城里逛一逛,两人友善大度地答应了。于是今日便去,发现这社日虽敞亮与光耀,有琳琅的商货与稀见的玩物,甚而还保有喧哗的社鼓,却失了一味气质。
“是什么气质呢,先生?”后生们问我。
“是社。”我答。
“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广博,不可徧敬也。五谷众多,不可一一而祭也。故封土立社,示有土尊。稷、五谷之長,故封稷而祭之也。”(白虎通)
社确是土地的神主,然这神主,不过是人民为土地假设的一枚招牌。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所讲的社稷,只是那招牌与谷穗凝象的江山,却非是人民受享其恩泽的土地自身。人怎能不感怀爱护深厚的社稷,忘了自己的欢喜是源于社稷背后那社稷緜邈的声行呢?
我们粉碎了神,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记牢,于节日的欢庆里,我们纪念着的,是人的璀璨,我们应推仰的,是令人璀璨的,光辉荣耀的世界。
作于乙亥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