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来到关上，却是一片新天地，前日的一场大雨，把远近山峦梳洗的干净清澈，翠色如目，心旷神怡。黄河如带，蜿蜒东去。尹喜手扶雉堞，向远方眺望，不由得感叹：“大哉天地，化育万物，无有过其仁者。”老子也不由得感慨，却与尹喜论调不同：“天地无所谓仁，对待万物任其自然，就象祭礼之于刍狗，圣人亦无所谓仁，只是效法自然，令百姓自由生息，犹如对待祭礼中的刍狗，不必用来用去反复折腾。天地之间，好象风箱一样啊，空虚而不穷尽，愈鼓动愈盈溢不竭。人啊，劳心费力的扩长见识，也难免不困于无知，最根本的还是保持虚静的涵养。”尹喜眼中流露出困惑，问老子：“人有生死，天地有终结吗？人生短暂，怎么可能不争取呢？”
老子方游目天际，闻言而应：“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存不废，乃是因为它备于万物而杜绝私欲自存，所以能长生久存。而效法天道的圣明之人愈是谦退自己，自己反而不落后，愈是不考虑自己的安危，自己反而获得保全。这不正是因为他无私吗？所以才能成就自己。”继而又像是自言自语说道：“积累的满满的，不如减损的好。锻造的再尖锐，也不可能保持长久的锋利。金玉堆满屋子，没有谁能守藏不失。富贵而骄傲，只会给自己留下祸根。功成身退，禁绝自满，这才是遵从天道自然之理。”复又指向远处的河水，赞许道：“至善莫过于水，水有美德，利于万物生长而又保持平静不争，居于众人所远离之地，守柔就低，顺势而为，所以最接近于道了。”说到这里，尹喜突然闪念，截住老子的话而问：“老聃啊，您以后是要打算归隐的，现在应该为我著书，载道以传，不知可否？”老子说：“口耳相传，最是亲切啊！”尹喜笑答：“周公有言：‘告君，乃教育我，不以后人迷’。”老子亦笑，以召公之言回：“吁！‘我非敢勤，惟恭奉帛’耳！”尹喜上前，伸出双手握住老子的手一吐衷曲：“得遇先生，尹喜真是高兴，道可遇而不可求啊！”
老子每日去往关令署中值班，午后即归，尹喜亲自送来竹简笔墨，老子或书写或思考，每日写一些，余暇时出外游赏行走以活泛身体。青牛也让徐甲牵过来了，主仆二人合力搭了个牛棚，为青牛存身之用。徐甲日间去库房应差，兴趣十足，午间回来歇息，晚间归宿，老子多有尹喜照顾饮食起居，他落个清闲，益觉得意。
天气愈来愈热了，尹喜的公务也繁忙多了，咸阳谕令勿误农时，以保收获。禁民间私宰耕牛，禁民间私自酿酒，禁木材铜铁出关，违者诛。公文繁杂，上传下递，老子也跟着忙了，徐甲那里也一样，咸阳催要的物资也一日紧似一日，从各处汇集到这里中转，解往咸阳。前时在尹喜官邸中喝酒的会计李私，督察清点，登记造册，正是徐甲的顶头上司。
愈忙愈热，愈热愈忙，好不容易忙过这一阵子，才松口气，又是一连数日阴雨绵绵，时下时停，难觅晴日。尹喜拣个空闲来看老子，问候有无不便之处，寒暄过后，却见徐甲卧病在床，有气无力，双目无光，言语迟缓，平日的生动活泼尽无踪影，尹喜问老子，是不是这些日子把徐甲累着了，身子骨如此壮实的人也落此下场，可见奉命于公事国务有多艰难？老子说没那么严重，将养几日就会好的，微疴而已。尹喜欲请医调治，老子说不必，我自会照顾的，给拦下了。
这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十几日，徐甲也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老子无奈，署中值班也去的少了，看护徐甲。期间李私与库吏杂役人等来探视徐甲，老子代徐甲一一致谢，言罹病之人最忌打扰，待徐甲恢复后再与大家欢晤效力。
天无长晴，亦无长阴。这一日雨过天晴，骄阳再见，徐甲勉扶病体，由老子陪着来到当院中立定，徐甲强撑双目寻着太阳，喃喃自语：“乌呼～～乌呼～～”像是感慨又像是哭泣，只是说不出整句话来，一副可怜相。鸟兽贪食，人者贪生，又何笑乎徐甲也。
徐甲慢慢的好转，只是贪晒太阳，多爱饮水，面目也随之焕发光彩，老子看着放下心来，复去守令署中值事，午后即归，续写前书。徐甲将息几日，看看无碍，也去库房报到，听候差遣。
众人再见徐甲，皆大欢喜。这徐甲能干，有力气又敏捷，更讨李私的喜爱，见他回来，高兴的上来又是拍肩膀又是搂腰，亲切不已。更是照顾徐甲久病初愈，重活且免。徐甲也是乖巧，更加殷勤卖弄。
前些日子紧着下雨，李私的住宅顶子漏雨，当时无暇顾及，只是拿个盆盆罐罐的勉强应付，弄的手忙脚乱。等到雨过了，天一放晴，李私寻思要把顶子重新整理收拾，换些新瓦，弥漏补缺。遂向尹喜告假，复于库房中请几个得力差役帮忙，尹喜准请，又赠谷米五斗，酒十升，以示慰劳，李私高兴。请的人中徐甲亦在其内。
众差役及徐甲来到李私家里，一齐动手，这既做活又作客的劳动最受人欢迎，又得人情又得吃喝，工程也就越来越大了，本来要补顶子，改为换顶子，一会儿窗户又不合适了，一会儿门又不好使唤了，大家起哄，李私唯唯，徐甲徨徨。
李私有个女儿，生的漂亮，亭亭玉立，惹人爱慕。家里来客人帮忙，不免要前后照顾，往来招待。娇姿弄影，窈窕夺目，吐气如兰，芬芳破鼻。出生时恰逢有邻人操琴，随着一声啼哭相和，琴音戛然而止，遂名曰琴，乳名琴儿。李私把女儿当宝贝一般看护，要择个好人家才肯嫁出去，但是会计出身的李私，计较来计较去，把个‘好人家’的标准越算越高，越盘越远，，东家不成，西家不就，来提亲的人渐渐的少了，反把女儿的前程给耽误了，说话间，琴儿芳龄已过二八。
琴儿心里也惦记自己的将来，恰是女儿家怀春岁月，家中又来了这么多生龙活虎一般的男人，琴儿不免留心。起初还有些害羞，不敢放开目光，不敢大口喘气，但两天下来，来往的眼熟了，也就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不要紧，有个人就闯入了琴儿的心中，这人正是徐甲。
徐甲本就生的面目方正，威猛阳刚，性格却殷勤乖巧，正是理想中人，被琴儿看在眼里，春心萌动。秦俗不比东方齐鲁宋卫之国，礼教发达，纲常完备，束缚多多，琴儿瞅准个空子，轻轻的拉住徐甲问：“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果然是樱唇一启，莺喉婉转，动听撩人。徐甲却无防备，不解人意，空负奴心，只潦草而回：“我是徐甲。”亏得又礼貌的问了一句：“请问你怎么称呼？”琴儿忙回道：“我叫琴儿，姓李叫李琴，你就叫我琴儿好了。哥，你喝口水吧。”说着把一觞水直送到徐甲手中，情深意乱，徐甲难道还不知道她姓李，他爹明明是李私嘛！可怜姑娘一片柔情。徐甲举觞而饮，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琴儿看着高兴。就在这时，有人走过来，琴儿忙接过空觞转头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