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尹子
堂中坐定，老子首先问候尹喜，知道尹喜字曰仲闻，关内人氏，职长涵谷关守令，好闻古史，雅爱林泉，人物交接，秉性自然。老子身上干松了，心里也轻松了，对这尹喜也不免由感激而喜欢了。尹喜复又问老子：“敢问老者尊讳，在下今日得尽地主之谊，也是高兴的事，先生何处来到此地？”老子回道：“我姓李，叫李耳，俗字用伯阳。我这一路走过~~~”话未说完，尹喜急忙插话：“有人称老聃者，亦用李耳为名，是您吗？”老子曰：正是。尹喜翻身便拜，脱口而出：“敢问先生高寿？”老子掀髯而笑，复又蹙眉：“不记得了，虚度时日，好久不为寿岁之事了。”尹喜端详着老子：“您所用何术颐养身体，得葆内外以顺命不违？”老子说：“请起身说话，不用多礼，如此你我都累，告诉你你也学不来。”原来尹喜尚伏于地上，恭问老子，闻言之后，一笑而起。
说话间已是掌灯时分，筵席备好，尹喜请老子上座，复请徐甲，徐甲不依，还是老子插言：“这里是尹令的官邸，不比路上，可以将就行事，主仆同席，还是安排徐甲先去馆驿歇息好。”尹喜遵命，安排厨房与徐甲单备膳食，馆驿中歇息。尹喜与老子相对而坐，席间少不得备有姜汤，二人热乎乎喝下，身子暖乎，更不再拘谨，相谈甚是投机。谈话间尹喜问老子欲往何地，老子回答欲往昆仑山，尹喜吃惊：“昆仑山地远途艰，先生何必甘冒寒暑，不顾性命而择险境，有何益处？”老子侃侃而谈：“我年岁虽然大了，但身子骨还硬朗，我周游天下，多历艰难，曾经登临泰山，寻觅舜帝柴祭之迹，已无所考核，时世迁移，天下失道已经很久了，造成了如今这种你争我夺，互不兼容的局面，将来恐怕更要无法无天了，天下百姓何去何从？天虽覆人，人不戴天，这样下去的话，危险就临近了，舜帝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现在还有谁去持中呢，大家都积极行动，怕自己落后啊！更别提道一之论了，我去昆仑，也只是图个清净罢了。”说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尹喜也垂首而叹：“是呀，可是这一路上如何对付呢？”老子笑言：“这倒好办，我一路入乡随俗，不时的打些零工，挣些盘缠，要不怎么能来到这里，我给人家放过牛，帮着盖过房，交过小孩识字，有时也顺道带些土产捎往异乡，总之，我去昆仑，也离不开这些法子，只是要更慢一些，那里土俗区别更大，语言也难学一些，我只能是随入随化，只有把自己变成当地人，才能接近昆仑山，了我心愿。”说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吃罢晚饭，安排老子宿处，馆舍即在隔壁，徐甲已然在内安顿，尹喜将老子送过来，相约来日晚间再会，旅途劳累，明日好生歇息。临别，老子叫住尹喜，告诉他自己只图个来去安静，若有人问起时，只说自己是个陪了本的贩卖生意人，来投朋友的。尹喜会意，相揖而去。
第二天中午，尹喜在家中备下席面，宴请同僚属吏，俸禄虽微，待客不能薄了。大家伙今天有酒喝，情绪饱满，昨天的冒雨出关一番狼狈，这时再说起来倒意兴犹酣，几成壮举，全忘了自己在车上的牢骚话。一杯下肚，就有人问起这老者是谁呀，什么来头？尹喜告诉大家只是以前的一个朋友，自己曾在他家里寄宿过，如今做生意折了本钱，来投奔自己。众人听了，表示同情。座中同僚有个计掾，负责钱粮帐目什物往来会计的，姓李，名私，心中疑惑：“这老头子生意都陪了，身边还带个仆人，摆什么谱？我看那个仆人叫什么~徐甲的，人倒是生的威猛可爱，倒不如把他送到咸阳卖与巨贾高官，还可赚些本钱回来，再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哼了一声，又再加上一句：“一点算计没有。”很惋惜的样子。一个校尉站起身说话：“诸位，我说两句，这徐甲的身量是没的挑，脚头子也快，那倒不如送到咸阳献于国君，做个宫中侍卫，或者御夫，将来有可能出息了，这才是大功呢，而眼下呢，不如先让尹关令买下来，然后再寻机会，诸位认为如何？”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内中有一二人不认可的，也被沸声淹没。更有人提议不如把老头安排在关前看大门，吃个饷，找个事做，尹长官也好摆脱，看这老头一路风尘仆仆跋涉而来，身子骨应该不在话下，尽可应付。众人一边喝酒一边为老子和徐甲安排着前程，尹喜心中明白，但场面上只是尽力维护。酒过三寻，菜过五味，罢席，谢食，大家伙纷纷告退，公务在身，不敢畅饮，若因喝酒误事，杀头事小，累亲事大。
待到午后，日头偏西，天色晴和，尹喜见无紧急公文，等不得晚间，即来看望老子，进门来揖过老子，问候夜来寝食无碍，放下心来，说起中午与同僚吃饭，众人的一番议论安排，禁不住笑了，老子也笑，说道：“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先不说徐甲，先给我安排个差事，我也好挣些盘缠路费，别难为徐甲了，一路上随着我吃苦受累，到地方还要被卖个好价钱，我成什么了？！”尹喜说：“那怎么成呢，我有俸禄，尽可维持先生的开销，您老安心就是了，他们不认识您，我可是心里有数。”老子于心不忍，说服尹喜：“这样吧，麻烦你给我安排个打更的活儿，我也好四处转转，免得这腿脚弛软了。”尹喜摇头说这怎么行，您是有道贤人，如何能受此委屈，我心里也别扭，再者我在此守关，时常要查寻，路上遇到您从对面过来，我是有礼呢？还是无礼呢？老子哈哈一笑：“当年百里奚是穆公用五张羊皮作为奴隶换来的，他若自己矜持，又何来穆公之霸业？管仲是坐着囚车当作战俘献于桓公，也成就桓公之霸业，他也没觉得委屈，身份能说明什么？我做更夫已经很得意了，我在路上若遇到你的车马，我改道就是了。”尹喜苦笑，忽然闪念，想起午间诸同僚欲献徐甲于咸阳，此时联系老子议论百里奚与管仲，不由得动心，也是做臣子的必然，遂探问老子：“先生归隐，终究是美事，但归隐之前不如效法前人以佐霸业，秦公若得先生之道一逞高明，或许霸业过于先祖，令天下复归五帝三王之治，也是万世的美谈呢！”老子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尹喜，许久才说话：“你认为道是可以用来送人的吗？你认为道是可以驱使的吗？你认为道是什么呢？”尹喜被看的发毛，回老子：“我还真的不知道，正要向您学习呢。”言罢伏身下去，向老子行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