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十分低调的穿过长街,一路向西。平日里都是大宝驾车,没觉得上京城有多大,直到天色暗下,也没能看得见西城门的影,祝筠才斟酌着要不要搭个走货的马车,否则此去河西,怕是两年也走不到。
店家亮起了灯笼,祝筠的目光流连在风中摇曳的火光上,蓦然生出秋风萧瑟、人生落寞之情。我与将军匆匆相遇,然后仓皇分离,此后的每一步都是离将军远去。
“客官住店吗?”店小二挂好灯笼就忙着招徕顾客。
“哦,好。”那就在将军故里再住上一晚吧,祝筠如是想。
“祝管家!”
祝筠险些被这只豪迈的大手拍趴下,莫名其妙的转过身,来人竟然是竹息酒坊的掌柜。
“我方才去将军府上请教,大宝找你半天没找到,没想到祝管家亲自过来了,”掌柜的身形敦实,眯着眼睛笑起来尊弥勒佛,“小祝管家也是为着酒水成本上浮之事匆匆赶来的吧。”
“啊啊?啊,是是。”祝筠不想被揭发自己偷遛的事实。
“我记得祝管家之前说,打算让醉香居也供应咱酒坊的酒。”
祝筠点点头,临走前再尽最后一份力,就当是报答将军这个把月的收留之恩,“边境战事加之蜀地水患,粮价水涨船高,可惜酒价涨得慢,到头来亏损的是我们。而醉香居价格虚高,即便让出半利我们也是稳赚不赔。”
“巧了,醉香居的老板也有意给店里的酒添些别样风味。今日他在醉香居里摆了台子,怪我消息探来的晚,差点错过良机。小祝管家,咱这就过去聊聊?”
酒坊掌柜将手比划过去,祝筠温然一笑,不得不跟着走一趟。
醉香居虽然名气大,但老板却是个平易近人之人,想来也只有这般风度,才能将小小酒楼,做成享誉朝野的谈资之地。
祝筠将竹息酒坊的酒各捧上一壶,同那位老板对饮畅聊,谈笑间不免将这些年喝过的酒品论一通。白酒烈,米酒醇,果酒甜,花酒香,而竹息酒坊的桂花佳酿,初闻桂花香飘十里,入口醇厚浓烈,回味之仍有丝丝甘甜。酒好,喝得畅快,生意自然也聊得来。醉香居的老板接下将军府的生意,亦是与有荣焉。
酒混着喝容易醉,祝筠虽不似旁人醉得不省人事,但如厕回来,隐隐觉得头晕,一不留神进错了房间。
“大人,张生方才狱中自尽,图现,不得已。”
甫一进门,隔壁就低声传来这句话。
祝筠本不想做那蹲人墙角听人秘密的小盗,但是张生之事他知道,借着酒劲将耳朵贴上了墙。
“可惜这些年培养的好苗子……倒是他这一死吸引刑部的注意,也算助我一臂之力。计划照旧。”
“是。”
“还有,形势严峻,高照留不得,找机会除了吧。”
“是。”
青灵台上一记闷雷,祝筠瞬间清醒了。
告诉将军!不,得先探清楚里面的人是谁!
祝筠即刻转身,迎面一彪形大汉封住出路,祝筠惶恐后退,只觉背后忽然肩膀一痛、紧接着眼前黑矇,最后无知无觉地倒下。
“埋了吧,做干净些。醉香居里人多眼杂,以后去我密室。”
祝筠昏沉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透过糙布,有隐隐星光,想来是被装在麻袋里。手被反绑着,嘴也被封着,草叶落了秋霜,浸到衣服里,湿漉漉的。
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有温度,像是人,不一会儿,那人从麻袋上打滚儿翻开了。祝筠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头顶传来动静,有只笨拙的手在解麻袋。
得救了吗?
祝筠钻出麻袋,还未来得及看来人,就被转身摁着跪在地上,月光下,三尺深的大坑就在膝下,一个不留神,人就掉进去了。
“老实点,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否则,眼前就是你的葬身之地。”那人压着嗓子说道。
祝筠老实地点点头。
“你在醉香居,都听到了什么?”
“唔唔。”祝筠歪过头,示意嘴上塞着布团。
歹徒“啧”的一声,伸手除去布团。祝筠为给将军传信也是把命豁出去了,一口咬住那人的手臂。果然,那人“嗷”的一声将手臂抽回。祝筠果断站起来,一头顶在歹徒的下巴上。就在歹徒尚未反应过来时,祝筠一转身,将他拱下坑。冉大哥教的,动作虽不羁,胜在实用。
祝筠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祝筠,你大爷的!要不是老子神兵天降,你就被活埋了。问点事,你反而恩将仇报!”
坑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有些耳熟。
祝筠手上的绳子还没解开,平衡性不好,这一走神就被绊了个趔趄。待爬起来,才看清绊倒自己的是个不省人事的黑衣人。
祝筠回过头,黑暗中,张牙舞爪向外爬的人,正是李骥。
祝筠将信将疑地跑过去,一脚将李骥踢回坑里。
“……”
“你是他们一伙儿的。”祝筠蹲在坑边,俯视李骥。
“你长点脑子行不?”李骥没脾气的倚着坑,抓了一把泥砸祝筠,反而一阵风来,泥沙全吹在自己身上。
“那你救我就好,压着嗓音套我话是为何?”
“我就是想知道,你因何被灭口。”李骥不做挣扎。
“你救我,我自然就告诉你了……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不然你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把黑衣人打趴下!”祝筠反复推敲。
李骥颇郁闷地伸出另一只胳膊,手腕处绑着精巧的袖箭,“小时候,高照给做得,就算遇上野猪一针也能将它麻翻,当时拜他为老大的人都有。后来就成了走南闯北防身用的,毕竟觊觎老子钱的人很多。”
“哦,”祝筠在铁锹上磨绳子,“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醉香居,还知道我有危险……”
“当时我也在醉香居,看到了。”
“那你可有看见隔壁屋里是何人?”祝筠磨断了绳子,趴在坑边急切问道。
“没有。”李骥撇过头。
“他们有个计划,但是什么我也没听到。他们还说……要除掉将军。”祝筠如实说道。
“杀高照?”李骥诧异地爬起来。
“所以我们得快点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将军。”祝筠伸手拉李骥。
“对对对,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李骥借力,手脚并用爬出坑。
“有火吗?”祝筠问。
“你要做什么!”李骥见祝筠的目光落在两个黑衣人身上,惊悚不已。
“我有个猜想,要证实一下,”祝筠拨开黑衣人的左臂,伸手等火折子,“不然你以为呢?”
“哈,是我想多了。”李骥递上火折子。
荧荧火光照亮处,黑色的螣蛇纹身仿佛幽冥里爬出来的恶鬼。
“是他们。”祝筠低语。
“你认识?”
“他们的纹身,与长街刺杀户部侍郎的那伙人一模一样。我听冉大哥提过,他们归属于后凉一个代号‘螣蛇’的组织。”
“后凉……”李骥默念了一遍,心事重重。
重阳宵禁,西城门关闭。两人跋涉回城,才发现被关在了门外。
“本公子为了救你,只身出城,没带令牌。”
“看脸可以吗?”
“本公子没你家将军那么大面子。”李骥背起手昂头道,“拿你管家腰牌去试试。”
“我没带,”祝筠浑身上下摸了摸,“文碟可以吗?”
“不行!”李骥很想骂人。
“不进去就不进去吧,请守城的将士给将军带个信,好歹让将军有所准备。”祝筠灵机一动。
“也好。”
祝筠刚拔腿迈出两步,就被李骥一把拉回树后。
“等等。”
祝筠正皱眉头,就听见西城门大开的声音。祝筠疑惑地转头看,有一队马车押运着货物缓缓驶出城。
“不是宵禁吗?”
“看他们装束。”李骥提醒。
祝筠定睛打量,瞳孔骤缩,“和醉香居拦住我的人同样装束。”
“西城门守城将士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