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叶的眸子里淡蓝色的光晕慢慢消失。
她的声音有些艰涩:“你,到底是谁?”
“你的死对头。”江子川持着金黄段泥的壶,茶已煎好,茶汤沏入茶杯。一时之间,茶香溢,戏开启。
秦叶看着他这幅怡然自得却暗含压迫感的行为有些不适,但还是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我平时没得罪过谁,不存在什么死对头。”
江子川吹了吹茶,蓦地,抬头看向秦叶,秦叶注意到了,他眼里流动着的暗金色的流光。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乌尤人可以称其为无辜。既然你闯入了我的地界,你我之间,往后争锋相对,别无选择。”江子川眼里的金光宛若沙漠里移动的沙流,眩晕、危险又致命。
“疯子。”秦叶再也没耐心给他什么好脸色,壮着胆子“啧”一声,提着包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有趣有趣,乌尤人堂而皇之来到太息领地,这可是百余年来头一回。
江子川就在书案前从午后开始,枯坐至凌晨,他不知道的是,另一头的秦叶,正在深受梦魇的纠缠。
梦里,她又回到了黄昏下的青海湖,它有着另一番各种铺天盖地旅游风景宣传海报里所不具备的美感。圆圆的落日红得通透,软软地融化在远处的山脉上,像是凝着一层泛着金光的朱砂,流光溢彩煞是好看。湖水日复一日不知疲惫地拍击着岸边的碎石,力道忽轻忽重,地上的尼玛堆和斑驳的经幡在西风中瑟瑟。
秦叶骨子里是喜欢猎奇的,与其拍着千篇一律的朋友圈风景照,她更愿意驻足欣赏难得一见的瞬间。
“小叶子,天快黑了,我刚查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咱们赶紧往回赶了吧。”同游的小伙伴看了看表,忍不住提醒。
秦叶扭过头甜甜一笑:“没事,我还想呆一会儿,要不你先回酒店,我一会儿就过来。”
小伙伴满脸的不信任:“高原的天气就像小娃娃说变就变,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家沈昱追着砍我可达地球一圈!”说着还缩了缩脖子,装作害怕的样子。
一听她提起沈昱,秦叶的脸开始红扑扑的,边笑边推开小伙伴:“你怕他干啥呀,哎呀别瞎想了,赶紧回去记得先帮我带一份手抓羊肉,欸,多要点辣椒末啊!”
小伙伴听罢,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走了。天色又暗了一度,四周除开她已经空无一人。秦叶深呼吸一口气,张开眼睛。头顶出现了一朵很厚重,且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的乌云,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了脸上挂了些水珠。
不好,下雨了。
秦叶心里念叨着,将单反赶紧装好放进背包里。此时整个天穹被染得铁黑,像个巨型的锅盖要将整片“哗哗”沸腾的湖水盖住,偌大的湖面也被压得极低的阴云吞没。此景可谓奇观,但秦叶没来由得感觉心惊胆战,她扭身准备打道回府。就在这一念之间,她听到不远处有虚弱的呻吟声,转头去,只见一个穿着奇特的异族老妇瘫倒在碎石边,奄奄一息。
没有丝毫犹豫地,她径直过去,拉扯着老妇的胳膊,试图召回她的意识:“老人家,你还清醒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老妇艰难地睁开眼睛,她明明是一幅少数民族的长相,但漆黑的瞳仁里却泛着蓝色的光。这双眸子看向叶秦的时候,先是惊恐,后带着探寻,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难以明说的坚决。
“老人家,你说话啊,你家人在哪?这天儿马上大暴雨了!”秦叶有些慌张了,打算直接把老妇扛起来就走。这时老妇突然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她回头看了老妇一眼,四目相对之时,秦叶只觉那双蕴含着蓝光的眸子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蓝色的流光肆无忌惮地从眼里铺张开来,直直穿过自己的双眼,直达头颅。她不敌那么强的力量,浑身开始发胀,瘫倒在碎石里。
在她意识清醒的最后几刻,她只听见老妇颤颤巍巍地念叨着这么几句异语:余生摇摇,天命昭昭,乌尤太息,程匿嬴乔……
“轰隆!”
惊雷乍起,秦叶猛然从梦魇中挣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为什么,为什么又梦到了一年前。
秦叶下意识想打开台灯的开关,“哐当”一声,慌乱中却打翻了水杯。
隔壁的母亲也惊醒了,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好,揉着眼睛跑到她房间看怎么回事:“叶子,被雷吓着了?”
秦叶笑得有些勉强:“没事儿的妈,刚刚做了个梦。”
秦母一听,额头上的皱纹又拧深了些:“又是青海湖那个梦吧?”
“妈……”秦叶别过脸,低垂着头。
秦母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当时警察已经调查得明明白白,你是在暴风雨前停留在太空旷的地方,被雷劈中,所以记忆……四处搜查也没找见你说的那衣着怪异的老妇。要不是有牧民赶着牦牛从这儿路过,说不定都……”说到这儿,秦母眼眶有些微润,揉了揉秦叶的脑袋,“哎不提这些了,现在不都没事了吗,你也要放宽心,啊?”
秦叶顿了顿,瓮声瓮气地回了句:“嗯。妈,我没事儿了,你也早点睡。”
看见女儿这幅失神的模样,秦母依旧放不下心,但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叹一口气,把倒落在地上的水杯放回来,走了。
秦叶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把自己紧紧包裹在被窝里,想了很多。首先,梦里在青海湖发生的种种,一定是真实的,并且是自己获得了那个老妇的能量,不然她不可能有机会清除掉沈昱身边的花花草草;其次是,“乌尤”到底是什么,她查阅了无数史料,也翻遍了互联网,不光是自己国家,乃至世界上都从不存在这个族群;最后,江子川到底扮演者一个怎样的角色?他口口声声说他和乌尤是敌人,那么他是否可以成为这一切谜团的突破口?
当她差不多把思绪理清楚后,早起的闹铃已经响起,这时她才突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但别无他法,只能强打着精神,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洗漱,像个行尸走肉般坐着公交前往博物馆。一路上,秦叶不断祈祷着江子川今天病假,这样她至少不用耗费心神跟他斗智斗勇,也可以稍微喘息一下。因此,当她看到江子川办公室大门紧闭时,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笑容可以说是非常真诚且舒心。
心情再好可是也抵不住一晚上没睡的疲惫,她瞧着没啥人,下午就眯着一会儿,等她醒过来时,发现已经下班一个多小时了。
糟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她立马起身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博物馆外成排的梧桐高大且浓绿,沈昱双手插在裤兜里,倚在一株梧桐旁,棒球帽扣在脸上遮住迎面打来的阳光。他戴着耳机闭目养神,路过的小姑娘们看见他欣长的身形和干净的打扮,都会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秦叶的。
“你怎么回事,还没下班?”沈昱把棒球帽抽上去戴好,语气有些不耐烦。
秦叶自知理亏,立马开始顺毛:“哎呀我不小心忙忘记了嘛,这就下来赔你一个美女的亲亲!”
沈昱“哼哼唧唧”了几声,等着秦叶把电话挂了之后,才把手机重新放进裤兜里。他抬头眯着眼睛看向博物馆出口的方向,光线发红, 有些刺眼。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蹦出来这样一句诗,但是又总觉得有些不太吉利,摇摇头试图把这些胡思乱想给扔出脑袋。这时,秦叶踏着金黄色的夕阳,朝他小步跑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沈昱身形一僵,抬起手搂住怀里的温软玉香。
“怎么,对美女的亲亲不满意吗?”秦叶感觉到了沈昱的不对劲,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
沈昱低笑着,但嘴角从未扬起,他手里不住把玩着她柔顺的长发,眼里带着贪恋:“你这个哪儿叫亲亲啊,骗人。”
秦叶叹了口气,撒娇道:“对不起啦,我又不像沈大研究员,刚毕业就被研究所收去当妖怪了,未来还得多多仰仗您呢。”
“行了行了,又开始跟我胡搅蛮缠,走吧,想吃啥?”沈昱把她放开,又理了理她的头发。
“你定。”秦叶一向在“吃啥”这方面没有要求,也没有主见。
沈昱打开手机翻了翻:“那就去日料店吧,这里有一家挺有名的,里边儿的包间看上去也挺有特色。”
“包间?还有其他人吗?”秦叶有些迷惑。
“就我俩。”沈昱回答完,拉着她手便大步向前走去。
“为什么啊?”秦叶还是忍不住扯着沈昱的胳膊肘追问。
沈昱被她拽得有点疼,于是猛然停住脚步,由于惯性秦叶也跌了个趔趄。她抬头看着沈昱,他面色冷峻,看不出表情。然后,他几乎是痛苦地,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因为,我得跟你分手,必须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