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漾临双眸微窄而起,唇角一扬,露出些刻薄意味:“这倒是有趣起来了。”
他仍旧摆着那副上神的架子,往边上一站,不用多言语,只凭他那鼻孔竖我的神情,就摆明了他的态度。
漾临无非是要嘲笑我对敌人多余的良善:“你迟早会害死自己的。”
我抬头小声抗议:“……棠笙不是这样的人。”
她包裹着我眼底的痴心光环,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爱而无果罢了。
适时,漾临拿余光瞥我,我便闭上了嘴。
此时,我与漾临站在一处,面前便是棠笙与她的妖魔大人。
背着光,我看见棠笙拖着病体前来保驾护航,她向魑以修跪地施礼:“是棠笙做出了违背之事,还请处置棠笙。”
她当是满面倦色。
我听罢皱了皱眉,棠笙如今还这么虚弱,怎么自言自语说个三两句话……就上赶着请罪认罚了?
是嫌自己身上的伤不够多,不够重?
棠笙低头颔首,鹅黄衣裳下,一条腰带勾勒着她的脊背瘦骨嶙峋。
她卑微,在鵼梧面前俯首称臣,却在外事面前生出那骨子里的韧劲,凡是她一根筋认准的事,就无人再能将其撼动。
比如忠于眼前的黑衣少年。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抓起漾临凉凉的衣袖攥在手心里。
光影扑朔,棠笙说话,魑以修便流转着狭长眉目落在她的身上,又似不曾印入眼底,就这么落了空:“棠笙还是起来说话罢。”
他的举动牵引着铃啷之声,抬手一指将棠笙扶起,他笑道:“棠笙,我与你命运与共生死一场,如何会怪你?哪怕你今日违背了我的命令,又如何。”
魑以修以尊主之姿轻易宽恕了她。
这话落入棠笙耳朵里却成了责难,明晃晃着问她为何抓着他的软肋,还是明知故犯知错犯错。
棠笙本就病态娇弱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被向上的力量强行带动起了身,她却不肯抬头。
魑以修靠近她耳侧,言语道:“今日当着姐姐的面,我不会杀你。”
眼前这般君臣场面,我听不明白,却教漾临唏嘘得紧。
……我试图把手心里的衣袖揪烂。
“趁此机会绝无仅有,确是看了一场难得的好戏……你说呢小鬼灵?”漾临一挑眉,别有深意的望向我,“你可是知道了什么……还未曾同我说起。”
“……我哪有什么小秘密还能瞒着漾临你呢!你这般神通广大器宇轩昂的。”我的奉承话张口就来,这是对上漾临练出来的技能。
我嬉笑着打完马虎眼,又不经意瞟了眼棠笙的背影,对上漾临只得满面堆笑,只盼不要在此时深究。
我这诚信为本的小鬼灵,如何能当着面就把人家的秘辛出卖个干净?!
……最起码,也得等到夜深人静,隔墙无耳罢?
漾临眉眼端着疏离望我,投来一眼意味深长,只拍了拍我的脑袋:“那便等到回去再从长计议。”
有了台阶就赶紧顺着下!我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似小鸡啄米:“好说好说。”
如此,我与漾临暂时达成一致,就不敢再拿正眼往外瞅,只好用余光偷偷打量对面的妖兽弟弟。
漾临不论何事当头,向来都将自己置身事外,可魑以修不同,他的面上始终挂着笑,仿似什么事都不能令他情绪波动分毫。
这世间爱扮猪吃虎的人物,大抵皆喜怒不形于色罢。
我把揪不烂的衣袖揉成一团,目光忍不住飘过去,嘀咕道:“所以……魑以修怎么会知道是棠笙救了我,不是别的阿猫阿狗呢……明明眼线也都被支走了。”
我说话声音并不大,不过是一句碎碎念,却敌不过妖兽大人耳聪目明。
魑以修忽而转身,不知是否因我看错的缘故,他面上的笑意似乎放大了些,他轻声道:“姐姐可还记得,房间里那团用作照明的鬼火?”
“我房间……”我突然脊背哆嗦,面色一变,“你监视我!”
“你是我的姐姐,又是我不远万里特意请来的贵客。不论于公于私,保证姐姐的安全应该摆在首位才是。”魑以修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令我不寒而栗,“哪怕引出些不必要的争端,阻碍之人就是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魑以修一副女相之貌,一颦一笑,毫不掩饰的展现着一身荒凉孤寂,夹杂着万人唾骂的诅咒与怨怼。
魑以修展颜道:“棠笙当是懂我的。”
此话一出,棠笙就像一步棋被安排好了。
魑以修对棠笙说,他不会杀她,却没有说,他不会假敌方之手伤她。
“有趣。”漾临也跟着冷笑。
懂?懂什么,漾临你又懂了?我诧异的望向他。
“这样费心费力把我抓过来……”我抓着脑袋,“我不过是只小小鬼灵,畏光畏寒畏饥还贪生怕死,简直百无一用……随便一只小妖,一爪子就能令我魂飞魄散。”
一旁漾临“唔”了一声,好似对我的自我评价很是赞同。
我的脸皮抽了抽,继续道:“魑以修,你是因为这副皮相吗?还是因我生来就是‘她’的一部分。”
魑以修望向我,仿似思忖着什么,只见棠笙面色一变,对我开口道:“以修若不是因为你……”
“棠笙。”他忽而开口。
魑以修将周遭闹哄哄的战场打量一番,落于半空之中,对棠笙轻声道:“姐姐既是我带来的贵客,天界众人又因姐姐而来,就让棠笙代我向各位行地主之谊罢。”
他道出简短两三句话把棠笙派遣出去,哪怕知晓他肚里安得什么心思,棠笙也不曾出声反抗。反而是默默领了命,就在我的注目下步步而去。
棠笙顺从听话,我却抓了狂:“你!魑以修你安得什么心思,我怎么想不明白了?棠笙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啊,你怎么放心她上阵?你手上没人了?!”
“姐姐何必为他人费神挂心。”魑以修这般开口,对我轻轻一笑,就像个看透世事的薄情人。
适时,漾临折扇一展,将我遮挡在内。
半空中,原本浩浩汤汤的妖魔们如今死伤过半。
四仙兽合力虽然对付不来如今以龙女泪重生的鵼梧,但凭身上残余之力在短时间内对付这些妖魔杂碎,却并不太费事。
只见棠笙的羽裙在空中翩跹,便化作了原身黎鸟模样。
敌群之中,卿尘一眼便认出了掳走卿奚的棠笙,当即卷着树藤左劈右卷,生生从包围之中突破一条血路,卿尘脚上一点,漾着满身生机袭向棠笙:“快把阿奚还来!”
“还?”棠笙口吐人言,“是还到你们手里,去上刑受死?”
卿尘拧眉:“我不会让阿奚有事。”
棠笙冷笑:“重伤虚弱至此,当是成了个废人,这亦属无事发生……那如何才算得‘有事’?”
如今四人皆受不同程度的内伤,分开行动才数不妙。肆潆沭一见状况不对,连忙叫上了鸢迩与北冥霁。
肆潆沭出头:“龙族家事,何须外人插手。”
紧接着,鸢迩一看见棠笙就乐了,指着她道:“原来就是这只白鸟害我一路好找,坏了我的大事,今日就拔了你的毛涮着吃,给大伙开荤!”
说罢鸢迩带头吐出一口熊熊火焰就投了过去,卿尘也失去了些平日的稳重,三两下将追兵击退,就加入了鸢迩的队伍。
这,这是真要把棠笙赶尽杀绝啊!
事态紧急,我连忙看向魑以修:“她不是你唯一信任的下属吗?你们两人千百年来相互依附……你当真忍心?”
“信任。”他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你不管是不是?好,我管!”我深知漾临身为上神,不会出手救一只与你我为敌的妖魔,我便不再多费口舌,狠下心一转扑向战场,对着鸢迩高声道:“不要伤她!”
她不是坏人……她只是,错爱了人。
卿尘将棠笙轻易抓获,在一团火光之中,我众目睽睽冲到了战场中央,一把抱住了棠笙的长脖颈子不放,就连棠笙都以惊疑目光望我:“你来做什么?”
“老相好你走啊你!”鸢迩惊叫。
魑以修眉心一跳,当即双手在腹部凝印,方要出手,只见一道白影闪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白衣持扇,一把将我扇了下来,连带着还有卿尘与那只鸟。
众人皆松一口气,幸好漾临上神及时赶到。
漾临运风,三两下将追赶的魔军驱散,紧接着落地。
棠笙在下落的空档解开了束缚自由落地,我就没这么好的下场了。
“哎呦!我的老腰啊……”我一屁股摔在地上,哀声载道,还没来得及揉上一揉,抬头就看着漾临顶着一张黑脸而来,“给我起来。”说罢伸手一把拧住我的耳朵就不肯松手。
“哎呦哎呦……你,你松手呀!”小哭包脸上皱成一团。
“今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鬼灵耳朵怕不是作装饰用的。”漾临面目颇有些狞意,“如今知道疼了?嗯?方才不是要以鬼灵之体去护那白鸟?逞威风?可知挨着九曲灵火,缚魂链都留你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