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月夜,无风。
土丘之上,愈加浓厚的黑烟渐渐汇集成形,黑色铠甲,黑色铁盔,脸上或手臂上都刻着蝎形的图纹。
他们朝着四人而去,那重如巨石的步伐仿佛重踏心房,每走一步,便是地动山摇。
这便是蝎九阴的部下?
没有任何开战前的预兆,当两方目光碰撞到一起,刀枪剑戟随即舞动。
敌人的进攻没有丝毫松懈,他们高举兵器,而最前端的镜妖女所站之处便是整个阵列的前进方向。
忽闻她一声喝令:“留万花族活口。”
又是万花族?他到底替万花瑶台做过何等大事,竟招来这么多仇家?惹来一桩又一桩的事非!
“你别擅自离开,受伤我可不管哦。”狸吾提醒身后的沐雪。
“别小看我,好歹我也是云牙山的!”
大概是镜妖女命令的缘故,相较于白斯寒和红叶那方的厮杀,狸吾明显感觉来对付自己的敌人都在手下留情,避开了身体的要害。
他的命对于蝎九阴而言究竟有何好处?除了莲芯他想不出其他原由,可蝎九阴又是从何得知他体内有莲芯呢?
几回合下来,战斗一直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敌方已有些恼火,最后干脆数名大将全部对付白斯寒,因此,他除了躲避根本找不到进攻的间隙。
“小子,你该后悔与我主人为敌。”
一名黑色盔甲的妖怪低沉道,手中的大锤已高高举起,朝着白斯寒的脑袋砸去。
幸而他思虑敏捷这才得以躲过,草地上瞬间出现一个捶打而成的大坑。
“有何后悔,妖界不平之事若视若无睹,如何成就云牙山。”白斯寒淡淡回道。
另一黑色盔甲的妖怪大喝一声,扬手举刀朝他头顶劈下,但又一次被躲开了。
不远处的红叶刚折服于白斯寒矫捷的身手,忽然瞧见他的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正伺机而动……
见此状况,她心中大惊,眼看这个小子就要被斩于敌人手下,始终未曾脱鞘的刀终被红叶拔了出来,向偷袭者挥着阻挡而去。
只听得背后‘哐当’的一声,白斯寒刚转身,一具绵软的身体便重击在他胸口,他怔怔的看着红叶顺着他的胸口滑落到地上,她的手中是一把被折断的刀,身上是一片血红。
但敌人并没有收手,下一刀再次朝着奄奄一息的红叶砍下。
见势不妙,白斯寒霍然拦下敌人的去势,转动刀身顺着敌人的刀滑了过去。
两把刀口摩擦的声音十分刺耳,可此时的白斯寒已经听不进去,胸腔的怒火全汇集与手中握着的青色弯刀。
他敏捷的低头躲过敌人接踵而至的攻击,用自己的刀削去了敌人的左膀右臂。
但白斯寒依然没有就此放过他,弯刀上沾满了敌人黑色粘稠的血液,直接从喉咙穿透,比他高大数倍的妖怪就此化作烂泥。
他转身跑回红叶身旁,抱起她的上身靠在自己臂弯之内,目及之处是她因穿透胸口而染红的白色上衣。
“喂,红叶!”他大声叫唤,希望能够找到她还活着的一点气息。
另一方的狸吾二人,被他的焦急唤声引去了注意力,纷纷朝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他怀中的女子已经面如死灰,看起来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红叶……”白沐雪心中一抖,忘了现状,抬脚就想跑过去。
徒然,侧方一根暗针嗖的一声瞄准了她,狸吾伸手抓住她的后领,用力拽回,掩护于胸口。
暗针斜斜插在有些发硬的土里,还在微微颤动。
“危险!”两人朝着白斯寒的方向喊道。
一面巨大的镜子盘旋在白斯寒和红叶的上方,一束绿光笼罩着他们的身体,白斯寒一手抱着红叶一手掩住视线,那荧绿色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狸吾握紧了刀不顾四周的敌人,护着沐雪直直的冲向光束的方向。
抱着蝎九阴不敢杀他的唯一赌注,他想闯进那束绿光之中,兴许那样,镜妖女便会收手,即使他还不知这束光到底是何用意。
镜妖女看穿了他的意图,急急地加快镜面盘旋的速度,白沐雪心中一急,飞速取出腰后的长鞭!
就在长鞭刚刚触碰到那莹绿光束,身处其中的二人却在刹那之间,消失得无隐无踪……
准确的说,应该是随着光束被吸入镜子当中。
“阿寒!”白沐雪失声大叫,想要继续上前却被狸吾死死困在胸前。
“喂,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狸吾举刀对着镜妖女,那面镜子也恢复到原来的大小,静静地被它的主人摆在胸前。
镜妖女抚摸着镜子的边缘,阴阴的笑:“放心,他们没死,只是……到死都只能待在我的镜子里了。”
她对着身旁的一个黑盔甲妖怪使了使眼色,一个亮红色的木盒子摆到了跟前,镜子被她锁进了木盒之内。
“小姑娘,哭什么,是想让我放了他们吗?”镜妖女看着红了鼻头的沐雪,一脸虚假的微笑。
狸吾一把掩她到身后,直勾勾地瞪着镜妖女,瞳仁之中透露着骇人的杀气。
但,镜妖女丝毫不为所动,反倒像是玩赢了赌局,心中甚是愉快。
游戏已经差不多了,胜负很明显,镜妖女闭上那双漆黑一片的瞳仁,白色的布条重新被她缠绕掩上。
大约是……已过了丑时。
即便镜妖女如何不善日光,靠着眼前这大批队伍,单凭狸吾和一个涉世未深的白沐雪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他眼巴巴地看着敌人一步一步朝着这边靠近,自己手中的刀握得再紧又能怎么样,众寡悬殊。
“呵呵,鹬蚌相争。”
突然,从远处的大树后走出三个人,声音中夹杂着嘲弄。
所有人都转向侧方的大树,那三人皆是头戴法冠,下身配青黑法袍。
白沐雪的脑中突然闪过古旧的记忆,这身衣裳她在何处见过……
对,是见过,只是当时的她不知道这叫法服,也不知道穿它的是何种人物,虽说现在也不是特别明白,可是心中隐约让她很不安,很害怕,想逃离。
“狸吾,原来你真的还活着。”站在中间的人年过半百,一张苍白的脸笑起来十分恐怖。
他们是人族,并非鬼魅。
狸吾眼神带钉,死死扎在那人脸上,挪不动半分半毫。
他紧咬牙关,浑身打着颤,那是怒气绝并非恐惧,他的仇人就站在眼前……他即使是豁去性命都想要除去的仇人!
白沐雪感觉到他的异样,小心翼翼地拿指尖扯了扯他的衣服,然而狸吾像是失掉了灵魂的野兽一般,目光凶猛得陌生,没有理睬她,只是瞪着那三个古怪的人。
这让白沐雪开始莫名惧怕,不自觉地拉开彼此的距离,连着后退几步。
三个古怪衣着的人见狸吾不肯回答,也觉得没趣,转而望向镜妖女一行人,镜妖女所带领的黑盔甲大队没有丝毫恐慌,即使面前的是他们妖怪的死对头。
“我们走吧。”
在镜妖女的一声命令下,周围所有蝎九阴的妖怪便齐齐随她离去,奇怪的是那三个人竟也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这群妖怪走了。
这断然不是灭妖师会做的事。
不知何处飘来的花瓣在双方视线之间摇曳飘荡,犹如无魂的主。
狸吾几乎要把手中的刀捏碎了。
那日的大火,老头的尸首,他的无能为力,一段段记忆如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脏。
仇恨深似海,那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痛苦,若不是这些人,他又怎会那样死过。
“这样望着我们做什么,你是害怕?还是愤怒?还是……想找我们报仇?”站在中间的人鄙夷地看着狸吾,满口的不屑一顾。
狸吾紧咬着两排牙齿不愿松口,仿佛是担心自己会因此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接着他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一阵厮杀。
不在乎结局是生是死。
那人往狸吾身后看去,一身青纱立刻映入眼帘,眼中先是疑惑随后便又不屑道:“果真是物以类聚,妖怪就该和妖怪混在一起。”
白沐雪对他的轻视很是不满,刚想迈前几步,猛然间腹中一阵绞痛,她顿住了脚步,双手捂着肚子,抬头望向那人。
他也正看着她,手中捏着一道蘸了墨汁的纸,口里一阵碎碎念。
白沐雪听不懂,但她知道这应当便是致她腹疼的原由。
泪花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眼前一片雾气,她挣扎着望向那近在咫尺的高大背影,却见他依旧立着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身后,她的异常。
额上的汗水很快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腹中如有刀剑在搅和她的内脏似的,即便自己如何用力捂着,也无法减轻一丝一毫的痛楚,并且感觉更加难耐。
那人口中碎碎念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响,很快,腹中疼痛更像乱箭穿心,令她生不如死!
白沐雪弓着背蹲下了身,额上豆大的汗珠顺势流下,宛如雨水一般滴落在草地上!
灵术声终于唤回了狸吾在仇恨回忆中飘荡的思绪,他看着眼前双唇飞快闭合的灭妖师,心中便知不妙!
转身发现白沐雪早已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她面色苍白,几乎是在昏厥边缘垂死挣扎的状态了。
狸吾一个箭步跑了过去,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见她双手握成爪状,使劲地挖着自己的小腹,稍长的指甲已经断裂,点点血迹正顺着指尖染上了衣裙。
“你在干什么,快住手!”狸吾怒道,一手搂着她,一手强硬地控制她的手腕。
白沐雪几乎丧失了理智,被擒住的手腕不停地舞动,企图挣脱束缚,双脚也不停地蹬着,脚后跟用力地与地面摩擦,裙摆和鞋后不多时便破损严重。
他转头狠狠地瞪向那三人。
“还不给我闭嘴!信不信我杀了你!”
这时,左边的另一人终于开口了:“狸吾,灭妖师的职责就是消灭妖怪,这姑娘是妖怪,灭她有错吗?”
“她有何错!你们要对付的人是我,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闻言,中间的灭妖师终于停止了咒念灵术。
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轻快,白沐雪从未有一刻感到这样舒适。
腹中的绞痛停止之后,指尖和脚后发烫的痛楚便觉得明显了,她紧闭着眼睛,不自觉地往狸吾怀里钻,双手相互紧握,指尖血迹染上手掌。
狸吾望着她满脸的汗水与泪水,心中很不是滋味,相较愤怒,心疼似乎更甚。
他的双臂将她搂得更紧,紧紧地往自己怀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