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漾临太了解我的性子了。
我好哭,他就捡了我这颗软柿子,专挑着痛点踩。
许是看着我痛定思痛、悔不该当初了,这才自在。
百米外,四仙兽围成杀阵,在碎山乱石间舞成囹圄,令妖兽逃脱不得。
可谁人知这妖兽本就无心脱逃,他想知道的,无非是自家姐姐看见他受困会作何感想。
她是否会担心自己,又或是……随着天界上神离开。
卿尘操控囹圄范围的大小与方向,以树藤时时加固,肆潆沭冲锋在前,虎爪所至之处一步不让。魑以修作抵挡发出声声碰撞,听得人牙酸。
肆潆沭厉声道:“妖兽鵼梧,何不现出原形来?”
目光交集处,这双浅淡瞳仁写满锐利。
底下,卿尘操纵树藤化作数条长鞭,令人耳目应接不暇,只要妖兽一时不防,缠住了手脚就再难脱身。
可妖兽从头到尾没给他这个机会。
魑以修那双狭长眉眼目光浓重,阴冷清秀的面上挂着如初那般低笑,仿似听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消息,叹道:“妖魔地境难得这般热闹。若是我现出原身,只怕尔等连一招都抵挡不住,岂不是很无趣?”
似是为印证所言不假,魑以修随手虚空一抓,劲气便将树藤寸寸震断,而后散作尘土迷了众人的眼。
四人赶紧退开。
而一时不查,下一秒,这目标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鸢迩方要攻击又停住,手上交握着熊熊火焰不知怎么出,她左右张望,纳罕道:“奇怪,鵼梧能逃到哪里去?”
肆潆沭闭上眼细细感应,北冥霁却耳朵一动寻着气息,忽而套头一眼,瞳孔收紧:“鸢迩,上方!”
鸢迩猛然回头。
魑以修却愚弄般勾起唇角:“晚了。”
说罢,魑以修扬起手,只一击将鸢迩推进四人所摆的杀阵之中,衣摆上这才铃啷作响。
鸢迩惨叫一声,手上无主火焰脱手而出飞向卿尘,卿尘一惊,举起木杖将之抵挡。
只瞬息,四人便乱了阵脚。
北冥霁抱住鸢迩,鸢迩回头,很是不好意思的对卿尘道:“大少爷,抱歉啊!”
来到地界之后,四人一直作输出并未休息恢复,如今卿尘面色微白,摇了摇头:“无恙。”
明明以四对一,他们却落不得个好。
趁肆潆沭又攻上前,却黑衣少年抓起,又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随手丢弃。
转眼,肆潆沭就被推得向鸢迩身前,扑了满怀。
如今四仙兽皆身负轻重不一的内外伤,再瞧着魑以修,只觉全身发冷。
鸢迩强颜声色高声道:“我们才不会怕你这妖魔鬼怪呢!”
她向鵼梧宣战,心想着就算打不过,也还有漾临这个后盾罩着。
死不了。
北冥霁伺机而动,气息一泯,一身漆黑便融入魑以修的倒影之中,如影随形。
“我自不是那无用的兄长,妖兽之力辗转百年继承千年,如何是你们的寻常术法可以动摇的。不如省些气力。”魑以修都不需要回头就感应到了杀机,只指尖一动,便将追击赶来的北冥霁斥退数十步。
北冥霁的身法排在三界都称得上等,如今却逃不过魑以修的眼睛,被他早早锁定了气息,指尖一蜷,北冥霁只觉脚步千斤,再难迈动一步。
北冥霁面色一慌,鸢迩三人各显神通着扑过来。
然,魑以修指尖一弹,北冥霁便不受控制慌忙冲至三人身前,似要以肉身给魑以修作抵挡。
这下四人皆慌乱,距离太近,再收手已来不及了,于是魑以修便轻易假借三仙兽之手,重创北冥霁。
“北冥霁!”
“乌龟脑袋!”
四仙兽面上皆如土色,今日怕不是踢了个铁板。
这时,数里之外传来些动静。魑以修独自站于高空之中,面带笑容看着四人手忙脚乱。
眉目流转间,闪过一道极深紫芒,他轻声道:“不过是碍于姐姐的情面,今日便将你等新鲜尸骨碾碎了撒在我地界土壤之上。”
鸢迩啐了一口,搀起北冥霁后,给三人皆分出一颗红丹服下,看着魑以修爆出一句粗:“你得意什么,我老相好会替我出气!她能杀你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你永远,都得不到她!”
不知被哪句话刺中了痛处。
明明面上还挂着那般笑意,却是冷了下来,魑以修出掌一擒,便将对面鸢迩的脖颈蓦然扣在拳掌之下。
指尖一收紧,鸢迩便痛哼一声,明媚的面颊开始涨红:“唔!”
这时,魑以修就像看可怜虫的神情看着四人:“看看你们的漾临上神,如今还不肯动身救你们。”他冷笑一声,“这般火急火燎的闯进来,值么。”
北冥霁一看就急了,不顾重伤也要上前:“快放开鸢迩!”
魑以修瞥来一眼:“急什么。”扬袖一挥,将之斥退。
魑以修一双空落的眉眼望向鸢迩,好似见着无主之物:“小妹妹,告诉你罢,你的言语相激与我并不起作用,张口莫要害了自己。”
“姐姐不论待我如何,皆是我所愿我该得的。”魑以修轻声道。
鸢迩紧闭着双眼。
魑以修并不比鸢迩长上几年,却因天生的种族优势,震慑三界生灵。这磅礴咒怨的气息,将鸢迩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三人一击不成,又冲上前来。
可这时三人的攻击节奏早早被魑以修引得虚浮大乱,别说攻击未能起效,就连躲避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三人退后。
这四人于他再构不成威胁。
正处闲暇时,魑以修便不再多花心思分与不重要的角色了,目光一转,却望见百米之外某只鬼灵哭哭啼啼。
刹那火光之色衬在少年脸上,无端风起,将他的长发打乱交错着扬起,视线一转,只觉眼中紫芒愈发浓重。
魑以修盯紧了漾临,好似触动了心头了不得的弦。
震得心头波澜不止。
见魑以修分心,鸢迩屏住气息,看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九曲灵火落在其胸腹就是一击!
偷袭成功。
借着魑以修闷哼,手上钳制松懈,鸢迩赶紧趁着机会摆脱,再退回到三人之间。
北冥霁绷紧的神经,到现在也没缓过劲儿来,喘着粗气问:“你可没事?!”
“……没事。”鸢迩咳嗽了两声,揉着脖子上的红印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还行……就是回去之后没法吃瓜子了。”
“……”
三人依次皆捂着额头,作无言状。
合着三人担心死了,鸢迩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北冥霁憋不住斥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鸢迩不以为意,“要不是我装着被控制,怎么能伤到鵼梧,潆沭你说对吧!”
肆潆沭却没心思回答,她还是那般警惕没有一刻松懈,只见她拧着眉道:“……奇怪。”
卿尘追问:“有何奇怪之处。”
“鵼梧放着大好的机会,为何不追击。”
明明四人皆不是他的对手,方才这么好的机会,妖兽为什么突然就……放水了?
总不能是良心发现罢。
未得到答案,就见魑以修忽而身形一转,带着森冷声势朝着百米之外而去。
肆潆沭刹那顿悟:“不是放过我们……而是转变了目标。”
他的目标是。
“渚厌——!”肆潆沭一瞬瞳孔紧缩,“上神当心!”
此时,我与漾临正在下方杵着,他不动弹,也教我不动弹。
听得四人吵闹之声,一道漆黑身影犹如遮天蔽日而来,我心上一惊。
下一秒,没等我把眼泪擦干净,魑以修便现身一扬衣袖,要与漾临单打独斗。
漾临眼皮一掀,持扇相对,对我道:“走远点。”
我方要应答,刹那风起,一掌一扇迸发出火花。劲风自黑白二人之间衍生而出,风力之大,只教我站都站不住。
我接连后退数步,险些又被当空冲飞,我一声惊叫抓住了了横断倒地的木桩,这才定住了。
“你们……你们打之前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的!”我抱住树桩缩着脑袋,心神未定,放声哭骂。
这风卷起万千沙尘,将我的视线与二人阻绝,我压根看不清里头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打斗不断。
……还有漾临的冷言冷语。
直到风尘散去,我一看,是黑白二人皆退一步,才知方才未能分出胜负。
我赶紧把漾临拉到一边,避免地界迎来第二波撕裂:“你说这地方已经生灵涂炭成这样了……咱就不能不打吗!”我低声对漾临道。
漾临瞥我一眼,以扇掩面拂去尘土:“若是妖兽答应让我们离开,不费吹灰之力,我自当乐意。”
闻言,魑以修的目光却是落在我交握于漾临的手上:“姐姐怎么看呢。”
“我……我能怎么看呢。”这锅甩给我,我慌不择口,低着头谁都不敢看,“你能放我们走……那自然最好了。”
“想走便走罢。”魑以修笑着道。
我面上刚欲一喜,却闻少年开口后半句:“只要姐姐留下陪我。”
这,这便没有讲和的可能了。
我为难的望着漾临,一脸苦相。
这时,四仙兽赶紧跟过来,鸢迩高喊:“别怕,我们来充数!”
闻言,我很是感动,当是义字当头,明知不敌也要奋勇上阵。
肆潆沭与卿尘盘算着与漾临上神前后夹击,可情况偏不随他们的意。
有一只飞鸟赶来,不禁挡住了四仙兽的路,还带来了数不胜数的魔军。
一声令下,妖魔当即将四人团团围住,圈儿外便只剩下了我、漾临、魑以修……与姗姗来迟的飞鸟。
在妖魔地境只有三类种姓才能使唤妖魔,便是魑、魅、魍魉,这飞鸟自当不是见着妖兽受敌来谋朝篡位的,因为这是棠笙。
是魑以修为数不多的亲信。
漾临手中执扇,不慌不忙站旁看起戏来,招呼我一同靠边坐下,我却坐不住。
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魑以修望着眼前的纯白黎鸟在他眼前幻化人形,面无表情道:“你为何来了。”
“以修,我担心你。”棠笙温温软软的答话,方才将救回的卿奚和蛇男一同安置好,便召集魔军赶到。
棠笙也是很累了。
“你怕我会死?”魑以修笑了笑,倒是对此不甚在意,只举起手腕,望着自己身上的朱色印记,“棠笙既然来了,我恰好有些事想不明白。”
棠笙下意识瞥我一眼,我恰好也往我手腕上看,见棠笙目光,我便缩着脑袋往漾临身后缩了缩。
漾临瞥我:“不做亏心事,怎怕有人来?”
“……你才怕。”我故作镇定的翻了个白,小声道。
“当日我费心寻来藏起的残灵,怎的又落回了姐姐手里呢。”魑以修笑问眼前女子,“棠笙你可知?”
棠笙抿起了唇,眼神闪躲一瞬方要开口,我却站起来身:“我,是我找到的。”
漾临看向我,眼中丝丝寻味。
“对,说是我就是我!”我虽然害怕,可做事总不能教别人替我背黑锅罢?她又不是漾临……!
我坚持着自己的说辞:“是我要棠笙放我出去的,也是我逼棠笙告诉我红光的所在……与她无……”
“皆是我所为。”棠笙并不想令我的情,“你不过鬼灵之躯,如何威胁得了我。”
我不解,看着棠笙单膝跪地:“……棠笙?”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棠笙垂着眉眼道,“以修得到你的残灵之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之毁去。”
闻言,我一怔,讷讷开口:“你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