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家人
这几年间，柴荣曾有书信来往。每次收到柴荣的信，婉澄都迫不及待地拆开，津津有味地看上好几遍。
柴荣在信中不断鼓励她，给她生活的勇气。盼着柴荣的信，给他写回信成了婉澄生活的一部分。但最近半年多，她却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她给他写的信也都石沉大海。有时候把玩着柴荣送她的玉佩，思念总会袭上心头。
盛夏的一个午后，天气很热，兰姑和婉澄正在房中休息，忽听有人敲门，婉澄忙起身去开门。待门打开，婉澄惊得半日无语，她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大哥哥?”
来人正是柴荣，他见到婉澄睡眼惺松的来开门，也是一惊。她发髻微散，穿着家常寝衣，越发显地妩媚动人。
“你是澄儿?都是大姑娘了。”说着他走到门口的马车前，伸手扶着一女子下了车。
“澄儿，你还认识她吗?”见婉澄有些愣神儿，柴荣道：“她是慧娴啊，你们在客栈见过的。不过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慧娴走过来拉着婉澄的手亲昵地道：“几年不见，小妹妹可是漂亮了呢。兰婆婆在吗?”
“祖母正在午睡，哥哥姐姐随我进来吧。”婉澄引着二人到堂屋坐下，又叫了兰姑出来。兰姑一看是他俩，喜上眉稍。忙拉着她们嘘寒问暖。婉澄换去寝衣，梳好头发再次进来与二人相见。
“荣儿，这半年多都不见你来信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吗?难道换了地方?澄儿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兰姑一连串的问话，让柴荣不知从何答起。他想了想道：“祖母，您莫见怪。我这半年一直不在家中，娴妹也去了她外祖家居住，所以不曾收到信。”
“那哥哥为何不寄信给我们呢?”
“这……”
“荣儿你若有难言之隐便不要说了。”兰姑道。
“没什么，只是我已不再贩卖茶叶。我自幼被过继给了姑父姑母，姑父郭威十分疼我，但后来姑父因一时鲁莽杀了人，下了狱。为了补贴家用，我便出来贩茶。后来姑父被编入后唐军，可谁知道后主纵火自樊，石敬瑭这个小人为了拢络姑父，想让他入朝为官。姑父看不惯他认贼做父的嘴脸，便带着我们离开了家乡。”
“安顿好姑父姑母后，他们让我去拜师学艺，师父那里隐蔽异常，无人送信下山，师父又不允许我下山，是以没有给澄儿写信。半月前，师父才让我下了山。我便和娴妹一起来看望你们。”
“你和娴姑娘都不小了，已经成亲了吧！”兰姑笑道。慧娴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柴荣道：“是啊，姑母已为我们完婚。”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轻轻划过，婉澄觉得心有些疼，她看向柴荣，目光有些散乱。
柴荣见她脸色不太好，便道：“澄儿可是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样差？”
“没有”婉澄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那就好。”婉澄本来想和夫子告假陪着柴荣。现在她却很想赶快逃离这里。为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拿了书本要去学堂。
“我来送你吧。”柴荣道。婉澄没有出声，只默默地走了出去。
柴荣跟在婉澄身后出了门。他伸手拉住婉澄，关切地道：“澄儿，你怎么了？”
婉澄没有说话，憋在眼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听到柴荣成亲就想哭。好像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柴荣见她流泪，有些不知所措。每次她在他面前流泪，他都会觉得心疼。他轻轻为她拭泪。“怎么了？”
“哥哥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傻话，哥哥怎么会不记得你？”
“哥哥有了娴姐姐，还会经常来看我吗？”
“当然了。”
“哥哥喜欢我还是喜欢娴姐姐？”
柴荣有些语塞，他并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摸了一下婉澄的头，心中轻轻地叹息着。过了一会儿他道：“澄儿你还小，有些事情并不明白。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懂了。你和祖母是我的家人，娴姐姐和我成亲了，也是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哥哥，我很怕娴姐姐把你抢走，然后你就不记得澄儿了。”
“放心吧，哥哥永远会记得你，也永远疼爱你。你永远是我的家人，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
把婉澄送到学堂，柴荣并未急着回家，他心中有些烦闷。便走出村去。
这是一个建在山边的村子，出了村走不远便是山，他上了山。此时山上并无人来往，林深草密，盛夏的蝉不停地鸣叫着，却使这座山更显得幽静。他在一块儿山石上坐下来。慢慢地思考着一些事情。
婉澄的言行举止他都看到了。那孩子不仅把自己当哥哥，更是把自己当做一种寄托了。而自己对婉澄的感情仿佛也不只是妹妹那样简单。
在过继给姑父姑母之前，自己家里也有两个亲妹妹，自己也一样地疼她们，但那感情却远远不及对婉澄的感情那样复杂。
一遇到婉澄的事，他便会心绪烦乱，一收到她的信，他便会激动不已。慧娴大约是发现了他的异样，所以这次非要与他同来看婉澄。
他有些恨自己，婉澄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又曾经离乱，遭受丧母之痛，而自己恰巧在她无助时帮了她，她依赖自己是情有可缘的。自己却不该存了别的感情。这既对不起慧娴，也对不起婉澄。
直到夕阳日暮，他才从山上下来。婉澄已放学回来，正和兰姑慧娴忙着做晚饭。柴荣见桌上已经放了好几个自己喜欢的菜。见他回来，慧娴便招呼他洗手吃饭。婉澄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对慧娴也很是热情。两人说说笑笑，仿佛多年老友。
吃罢晚饭，几人又将厨房收拾干净了，拿了扇子在院中纳凉。兰姑年纪渐大，熬不得夜，过了一会儿便去休息了。他们三人却在院中坐到很晚。直到婉澄困的一头栽到慧娴怀里，三人方才回房睡去。
第二天一早，四人给永福和玉盈上过香又吃了早饭。婉澄背着一个小背篓去山上采药。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
“今天夫子有事，不必去学堂，可以多采一会儿。”婉澄道。
“荣哥，你陪澄儿妹妹去吧。我帮兰婆婆做些针线。”慧娴道。
柴荣接过婉澄的背篓，两人上山了。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洒下万道金光，不过山中树木繁茂，绿树成阴，并不觉得热。
婉澄很兴奋，一路上欢呼雀跃。不停地为柴荣讲各种草药的形状、用途、价格等。柴荣很震惊，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却认识那么多药材，他问婉澄：“澄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药材？”
“大部分是夫子教的，有的是我看书看的。夫子那里有好多书，其中有很多医药书，我功课学得快，夫子就教我画画、弹琴或者认药材。”
“夫子很厉害啊！”
“当然了，夫子为人也好。常给邻居看病，有时连诊金也不要。他知道我和祖母没有钱，都不收我的学费。我采了药夫子都会买下。但祖母说不能要夫子的钱，我们已经欠了许多学费了，就拿药材做学费。”
柴荣有些难过，从小到大，为了生计，他自己没少受苦。自然明白个中辛酸。况且婉澄是个小女孩儿，更是十分不易。
眼见兰姑年纪越来越大，以后生活的重担必然会落在婉澄肩上。而自己也不能留下来照顾她们，姑父正筹划大计，他不能不跟随姑父。但那大计也是十分危险的，他岂可连累澄儿？以后怕是连见面都难了。
婉澄并不知道柴荣在想这些，大约是习惯了辛苦劳作，她并不觉得累。
两人在山中待到快晌午时才回来。柴荣用树枝为婉澄编了遮阳帽，采了许多野花来点缀。婉澄戴上更显俏皮了。
刚到门口，便闻到了一阵阵饭菜香味，两人放下背篓，慧娴早已准备好了沁凉的井水，让两人洗手，洗脸。两人洗漱完，四人一起坐下来吃饭，其乐融融。饭后大家午休。整个院落中静悄悄地，岁月静好。
柴荣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心里感觉特别宁静，他真想一直就这样过下去。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过了两日，柴荣和慧娴便要告辞走了。兰姑拿出一只玉镯交给慧娴，算是给他们成婚的贺礼。婉澄自然是舍不得，拉着二人的手不肯放松。
车夫一再催促，他们才上了马车，挥手而去。慧娴将头靠在柴荣肩上道：“荣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是用什么办法让澄儿认可你的。我记得第一天澄儿对你并不亲近，还有点敌意。但第二日你俩就如闺中蜜友一般了。”
“这个很简单，澄儿是个小孩子，你帮他，他就会依赖你，我的出现让她有危机感，自然对我有敌意。只要消除她的危机感就没事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是我带你来看她的。我不会抢走你，以后我还会带你来，她相信我了。”慧娴笑道。
“你可真会颠倒黑白。”柴荣用手轻轻弹了一下慧娴的头，假装生气道。
“柴公子莫生气，小女子错了，下回不敢了。”慧娴撒娇扮痴，让柴荣哭笑不得。
“荣哥”慧娴突然正色道：“你是不是很放不下澄儿。”
“娴妹，你别多心，澄儿还只是个小孩子，我把她当妹妹。对于我来说，她就像我的家人。我相信澄儿也是把我当成她的家人的。”
“荣哥，我明白”慧娴伸手握住柴荣的手道；“她也是我的妹妹，我的家人。我们以后一起疼她，爱她。”
柴荣反握了慧娴的手，两人依偎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