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回乡
第二日晨起,他们辞别了空净师太,带好行装便出发了。
到了码头,时辰还早,三人上了船,找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乘客陆续上船。随着老哨公的一声喊“开船了!”那艘大船缓缓驶离岸边。
婉澄毕竟是小孩子,又是第一次坐船,显得有些兴奋。她离开座位,向船舱外边走去,柴荣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出了船舱,站在船头,两岸景物缓缓后退。举目眺望,江面宽阔,波涛翻滚。这浩浩汤汤的江水,日夜不停地奔流而下,不知道承载了几许忧伤,几多愁苦。两岸树木已渐青翠,严寒的冬季已渐渐远去,马上要到春天了。
柴荣心中默默感叹,但愿从此以后,伴随在澄儿身边的都是幸福和快乐。
他担心婉澄在船头站时间长了会着凉,连忙哄着她回了船舱。婉澄今日似乎很放松,过了没多久,她便头靠着柴荣沉沉睡去。
到了傍晚,船开始靠岸,这里是一片浅滩,大船很难靠过去,于是便有一队纤夫来把船拉到岸边。这些人在冬季也赤膊光脚,将粗壮的纤绳深深勒进肩膊。他们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挣命一般拉着船缓缓前行。
船终于靠了岸,柴荣一手领着婉澄一手搀扶着兰姑下了船。三人并末耽搁,在码头上雇了车,进了江陵府。
这里是南平国地界,不用担心石敬瑭的人追来。兰姑的家在高安村,是江陵府下的一个小山村,离江陵府还有多半日路程。
柴荣建议大家先找个客栈休息。到天黑之时,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第二日一早柴荣说有些要紧事要办,请兰姑和婉澄在客栈等他两日。二人有些奇怪,但大家一路走来,兰姑已知晓柴荣为人沉着稳健。一定是有非常要紧的事。于是答应他在客栈等候两日。
两日后,柴荣如期回到客栈,雇了马车带着二人上路了。他似乎很熟悉路,遇到岔路口也不问路,直接就让车夫按着他说的走。
因为早晨他们动身很早,到了中午时分,便到了兰姑的家乡高安村。柴荣指挥着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院落外边,扶着兰姑二人下了车。又给了车夫钱,将他打发走了。
兰姑下车,举目望去,眼前的村落她亦有些陌生,毕竟三十年不曾见了。但她还能认得出门口不远处的一座石桥。认得出永福家院墙外的一株垂柳。那柳树虽比当年高大粗壮了许多,但她和永福当年在上面刻下的两个字“永”“兰”依稀可辨。
兰姑抚摸着那两个字喃喃地道:“没错,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不过这院墙好像刚修葺过,难道是哥哥修的?”
说着她又走向旁边一个院落,却见院门紧锁,门上锈迹斑斑,墙头上杂草丛生。隔着门缝望进去,庭院中亦是一片荒凉,好像几十年没有人住过一样。
兰姑心中疑惑,又走到先前的院子前,上前推门,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了。只见这院中打扫的十分干净整洁,门窗似乎都是新修过的,窗户上的纸也是刚糊好的。进到堂屋,里面家具陈设皆是干干净净,里屋的床单被褥皆是新的。厨房灶台也都是完好无损的,还有一缸水和一袋米。
“难道有人住在这里?” 兰姑想:“会是谁呢?说来也怪,三人这样进来,竟没人听到动静吗?怎么不见有人出来?”
“兰婆婆”柴荣见兰姑沉思,便道:“您不必再想了,这里是我找人收拾的。”
“你?”
“是啊。那日听您说有三十年没在家了,我想这房子年久失修,一定不能住了,总要先修葺一下。这里地处偏僻,我担心我们到了之后找不到客栈,所以就先过来看看情况。果然如我所料,这里荒废太久了,都没法住了,所以这两日我请人修缮打扫了一下,又置办了一些日用的东西。”
“真是太感谢你了。”
“婆婆别客气,您和婉澄休息一下,我去煮些米饭。”兰姑忙抢着下厨,却被柴荣拦住了。
兰姑心中暗暗夸奖柴荣,真是细心体贴的孩子。难怪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原来这两日所谓的办事就是办的这个事。这孩子善良,热情,心思细密,真是难得。
老天爷终于眷顾了她们祖孙俩一次,让这样一个少年出现在她们黯淡的生活里,为她们带来了一丝希望和一丝光亮。
兰姑轻轻地抚摸着这里熟悉的一切,感慨万干。“阿福,阿福,我们终于回家了。这里是你从小居住的家,你可喜欢?”她心中默念着。柴荣已帮她们打扫了一间厢房,兰姑将永福和玉盈的骨灰供奉好,又上了香,三人才回到正房屋中坐下吃饭。
“澄儿,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以后我们不用再到处跑了,你就和祖母在这里生活,祖母要让你快快乐乐地长大!”
“祖母,澄儿喜欢这里!大哥哥也住这里吗?”
“等你们住下来,哥哥就要走了,不过哥哥会经常来看望你和兰婆婆。”柴荣道。
婉澄似乎有些失落,不过一会儿她便想明白了。笑着说:“哥哥说话要算数,经常来看我!我们拉勾!”
柴荣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和她拉了钩。吃过饭,兰姑便让婉澄去午睡了。待婉澄睡着了,她想出来收拾碗筷,却见柴荣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心里更加喜欢这孩子。
“兰婆婆,我前天和人打听过了,您兄长和妹妹早就搬走了,去了哪里却没有人说得准,大约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
“谢谢你,柴公子。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到这里。”
“兰婆婆客气了,能两次遇上也是我们的缘份,您要不嫌弃,就把我当作您的孙儿,叫我荣儿吧。”
“好,荣儿。好!”兰姑声音有些哽咽。“荣儿,明日我想找块墓地,将他们父女安葬了。”
“好,那明日我们便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第二天,兰姑便在村边一块荒地上开了两个墓穴,将二人安葬了。又做了牌位,供奉在家里。
一切打点妥当,柴荣便起身告辞了。婉澄自然是十分不舍,柴荣也有太多留恋,然而却是终需洒泪一别。
“大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呀?”
“等哥哥有空,一定来看澄儿,澄儿要乖乖的听祖母的话。哥哥会写信给你,好不好?”
“好!大哥哥你一定要快点来看澄儿!”
“好!”
柴荣亲昵地拉了拉她的小手,转身上马,向远方走了。此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会再相见,兰姑轻轻拉着婉澄,目送他的身影远去,直至望不见了,二人方回了家。
兰姑带着婉澄住了下来。周围的邻居大多都是生面孔,见突然来了祖孙二人,都颇为好奇。
兰姑向人打听哥哥家情况,却和柴荣说得差不多,兰姑央求人把她回来的消息带出去,希望哥哥妹妹听到消息可以来找她。
“也罢,”兰姑叹气道:“但愿他们能回来再见上一面。”然而过去了两三年却并没有人来。
两人就靠着从前手头剩的不多的银两度日,兰姑深知坐吃山空的道理,便谋划着为村里人做些缝补、刺绣的活儿。
村里人见她手极巧,绣的东西栩栩如生,便经常拿些绣活来找她做。不论是日常简单缝补还是为新郎新娘做新衣,她都一丝不苟。
婉澄虽小,却也能帮兰姑的忙。两人养了一些鸡鸭,婉澄每日帮着喂鸡喂鸭。兰姑将从前自己家的院子收拾妥当,开辟出些田地,种上蔬菜,婉澄每日帮忙浇水、捉虫、施肥、间苗……风吹日晒,她的皮肤却依然白皙如初。
这辛勤的劳动仿佛抚平了婉澄内心的疮伤,她脸上的笑容多起来。那笑声依旧如当年在瑶光殿中那般清脆悦耳。看着她如此,兰姑也感到十分欣慰。她默默祈求上苍保祐婉澄平安喜乐!
日子一天天过去,婉澄沐浴着阳光一天天长大。除去每日帮兰姑做家务,她还要上山去采些药材来卖,以补贴家用。
这日婉澄一早出门,到了午后还不见回来,兰姑很着急,央人去找,有人说看到婉澄去了村东边。
兰姑忙往村东边走去,却见婉澄偷偷地站在村里的私塾门外听着夫子讲课。她神情极为认真,丝亳没有注意到兰姑。
“澄儿喜欢读书吗?”兰姑走过去轻轻问道。突然有人在耳边说话,把婉澄吓了一跳。
见是祖母她道:“对不起祖母,我被夫子讲的东西迷住了,忘了时间。不过我真的好喜欢读书。”
这时正好夫子课讲完了,让大家休息,兰姑求夫子收下婉澄。这夫子大约有五旬了,满身透着书卷气,教人读书,也给人医病。他很和善,收下了婉澄。
婉澄给孔夫子磕了头,又拜过先生,算是正式上学了。夫子见她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便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学费。
婉澄入学虽晚,却十分努力,加之聪慧机敏,比早入学的孩子学的多,也学的快。夫子很高兴,有时间还教她作画,教她抚琴,认药材。婉澄在作画方面似乎有她母亲的遗传,天赋极高。琴艺也不错,兰姑见她如此好学,便自己多做些针线活儿,供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