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家书
已是九月，天气微凉，风清气爽，周边的叶子都发黄掉叶了。村民们热火朝天地开始了荞麦等晚秋作物的播种，家家都忙起来了，白日里左邻右舍间看不到几个人。
某天，西河村西北角儿却挤满了人。
“哎呦恭喜啊大妹子！你家那位终于给你来信儿啦！这是要接你去县城享福了吧！”
“是啊是啊，我听说过两天就来接你们啦！不久你就是城里人儿了。”
“这叫什么来着，噢！读书人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听说城里人穿的都是缎子呢！出个门还要坐洋车！都不用自个儿走路！”
“……这赵娘子也算是熬出头了，希望那位接她回去后好好对她，也不枉她一个人带孩子等了这么多年……”
今天西河村的西北角特别热闹，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大伙儿都听说丫蛋他爹来信儿啦！人现在是南边儿县城的城里人呢！
丫蛋家里挤满了人，其中有真心为赵娘子开心的，也不乏羡慕嫉妒吐酸水的。赵娘子心里清楚，都微笑面对，也不多说话，客客气气的直到把街坊领居们都送出了门。一回头，却是满身的疲惫。
“怎么了荷香？丫蛋他爹来接你们了，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一双比月光还要轻柔的眼睛。
大伙看完热闹都走了，唯有梁大娘留了下来。
“梁婶子，他为什么现在才来呢？他要来接我们，我是欢喜的，这不就是我在等的么，可我的心里怎么反而有些闷呢？”丫蛋已经被她叫去睡觉了，家里只有赵娘子和梁大娘，她喃喃的问着梁大娘，心里满是不解和抑郁，她自己都不理解的抑郁。
这么多年她都等过来了，可是此时此刻，她心中更多的反而不是欢喜，是迷茫。从最初的无助到现在的安常处顺，她想，她或许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信上怎么说的，他是要把你们俩，都接回去吗？”梁大娘忍了许久，还是开了口。
“婶子，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其实，我本想劝你不要再等下去了……你在西河村也待了有将近十年了吧，大家伙儿对你怎么样你也清楚，这日子过得好不好你心里也该明白……”
“不瞒你说，当年我从罗山镇来到这里，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生下丫蛋。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他长大，看着他一点点变得懂事、聪明，虽然辛苦，但我很满足，我觉得很值得。罗山镇容不下我，赵家容不下我。”
“所以我很想劝你留下，好不容易过上踏实的日子。”
“可我不能看着丫蛋就这样一直没有阿爹，一直被其他孩子嘲笑说他没有阿爹被他们瞧不起，我不想他心里头埋怨我没有给他一个爹。”
“闺女，大娘是个直肠子，你是知道的，我说了别恼我。丫蛋阿爹这些年对你们不闻不问，即便相认了丫蛋对他能有多少感情，说不定丫蛋对李大郎都比对他阿爹亲近。”
“好好儿的提李大哥做什么……他会疼孩子的吧……”赵娘子说着，自己也没多少底气。
“我看得出，李大郎对你有意，不然也不会每年帮你修屋顶，回回帮你下秧苗……我知道，你可能瞧不上他，他是个孤家寡人，二郎掉河里后两老也跟着走了，订下的媳妇没过门就嫌他穷跟人跑了，家里也就两三亩地，没啥值钱的东西。可他心地是西河村出了名的好！这不前天儿给那不来往的过房侄女出门子都给扯了块布。他也知道，他配不上你，所以啥也没对你说，怕你知道反而疏远了他，怕你瞧不起他……”
“婶子，你，你在说啥呢……”赵娘子满脸羞红，手帕都快搅碎了，“你别乱说！我，我没有，不，我们没什么的！”
若不是知晓梁大娘的为人，听到这话赵娘子早就恼火了。
她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柔妇人，可事关自己的清白名声，不能随随便便稀里糊涂的应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哎哎！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败坏你们俩的名声瞎嚼这舌根子，也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的，瞧我这老婆子说的浑话，越描越黑……”
赵娘子看着比她岁数还大的梁大娘，紧张的语无伦次，不知怎的突然郁气一扫而空，“噗嗤”笑出声来。
梁大娘这才放下心来，“唉，荷香啊闺女儿，虽然你不是我亲生女儿，但我心里是疼你的，疼你一个人带大丫蛋，也疼你辛辛苦苦守在这儿。”这几天丫蛋又在拾穗了，小小年纪就会帮衬家里，知人冷暖，她也心疼。但是，她不得不说：“在老婆子眼里，城里的他阿爹不是良人，婶子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
眼见着赵娘子没有生气，梁大娘继续说道：“丫蛋阿爹是个什么人，我没见过，也不了解；但是李大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阿爹阿娘死的早，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不容易，人又踏实勤快，关键是心地好。对你好，对丫蛋从来就没有红脸的时候。那么多年不见的人，那心还会跟当年一样不变么？与其找个富贵的人，不如找个了解的人。”
赵娘子回想着，每年冬天，李大郎都会爬上自家屋顶，加盖稻草；每年过年，丫蛋都能拿到一个大红包，李大郎非说，自己很喜欢小孩子，年初一来拜年的孩子都会给红包的；偶尔赶集，他回来会给丫蛋带一串糖葫芦；去溪边抓鱼，不光会带上丫蛋，完了还让他带几条回家吃……
“……我知道”赵娘子犹豫不定。
“老婆子也不是想逼你做什么……”梁大娘不是什么恶人，也不做拆人家庭的缺德事，但这事儿，她必须做点儿什么，起码帮她掌掌眼。“只是闺女，要不让我家大勇去帮你镇上城里都打听打听？你和丫蛋糊里糊涂的走了，我实在不放心。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淡安乐……婶子说这么多你可千万别恼！不中听只当我说浑话罢了，别忘心里头去。”
“婶子，我晓得的……”张福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丫蛋趴在门缝后：阿娘怎么反而不开心呢……阿爹来接我们，不是好事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