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伤逝
兰姑静静地握着玉盈的手,幽暗的灯光照出她蜡黄的脸。
兰姑想起第一次抱她在怀里的情景,那时候她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她第一次喊奶娘,她是多么高兴,她第一次学绣花,便绣了手绢送给自己,虽然绣工还不太好,但她却一直像宝贝一样珍藏着……她们如亲母女,但她的女儿却要离她而去了。想着想着,泪便落下来。
玉盈觉得全身像裂开了一样疼痛,她忍不住呻吟起来,耳边传来一阵呼唤:“盈儿,你醒一醒。盈儿,醒醒。”
她慢慢睁眼,看到泪眼迷蒙的兰姑,轻轻地唤了声娘。
“盈儿,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兰姑有些语无伦次,她颤抖着双手给玉盈喂了些水。
“我去叫澄儿,她在隔壁禅房休息。”
玉盈摇头,示意她不要去。玉盈挣扎着要坐起来,兰姑拗不过她,只好扶她起来。玉盈示意兰姑把自己扶到桌案前,又让拿来笔墨,铺好纸张。
“盈儿,你刚醒,还是等好点再写吧!”
“娘,让我写吧,我怕没机会了。”兰姑流着泪为她磨墨。
玉盈写得很慢,不时要休息一下,她写了两封信,第二封信写完时,她几乎无力支撑自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得那信上斑斑点点。
兰姑忙扶她躺下。玉盈让兰姑把两封信装好。又让兰姑将自己颈项上一条玉坠子摘下来放在信封里。
她自知油尽灯枯,却依然喘着气挣扎道:“这个……留给……留给澄儿,等她……她笈笄……之年,将信和坠子……一同给她。另一封信您……您收好,若他日……遇上此人……便将这信……与我这对……耳环一起……交给他。”说着,她让兰姑将那血迹斑斑的信与自己的一对耳环一起放入另一个信封。
“盈儿,你不要说话了,歇一歇吧,我去叫空净师太来。”兰姑哭道。
“澄儿……澄儿……”
“澄儿在隔壁禅房,我马上去叫她来!”兰姑踉跄着奔出房门,叫醒了婉澄。
柴荣心知不妙,抱着婉澄大步跨进房门。空净师太听到动静,已经来到玉盈床边。她为玉盈施了针,暂时稳定住她的气血。玉盈现在看起来比刚才好了一些。
婉澄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喊道:“娘,你好些了吗?”
“娘好些了,澄儿乖,以后要听祖母的话。”婉澄点头答应。玉盈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坏?为什么要打娘呢?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为娘报仇!”
“婉澄说得对,盈姨,我一定帮您出这口气!”
玉盈摇了摇头“是娘做错了事。”她转头对众人道:“是我自作聪明,害了她。”她重重的喘了口气,歇了一会,又道:“张家少爷曾遭火灾,重伤残疾,面目全非,其丑无比,我为他画像时遮住了……遮住了他的所有缺点。却不想,他们拿了画像去给人家姑娘相亲,害了……害了姑娘一生。这是我……是我一生的遗憾。”
原来那日玉盈为张家公子画的是一张骑马狩猎的画像,右边的跛脚被马匹挡住。张公子侧着脸弯弓瞄准草地上的一只野兔,挡住了右边的脸。那张画看上去就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在骑马射箭。难怪张家父子满意。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自苦了,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你们已经两清了。”
“真的吗?”
“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无心害她一生,她有意将你毒打至此,你的罪孽已经赎清了。佛祖不会怪你。”
玉盈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她慢慢的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断地走远,走远……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女儿的小脸,却怎么也够不着。那只手最终垂了下去。
“盈儿!”兰姑扑过去,声嘶力竭的喊着:“我可怜的女儿,你不要离开,不要走。你再看看我,再看看澄儿!”
婉澄拉住玉盈的手哭道:“娘,娘你起来呀,起来看看澄儿,起来看看我!娘我害怕,我害怕,你不要死啊!”柴荣过来轻轻搂住婉澄,低声安慰。
空净师太叫了两个小尼姑来。她示意柴荣带婉澄出去,然后命两个小尼姑为玉盈整理妆容,换上干净的衣服。
玉盈躺在那里,就如睡着了一般。她依旧美丽无瑕。婉澄披麻戴孝跪在玉盈身前,柴荣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空净师太对兰姑道:“请施主节哀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同施主商议。”
“师太请讲。”
“明日一早,贫尼差人去买一口薄棺让这位女施主入殓吧。你们来到这里,便是与这里有缘,我便在庵中为她做一场法事,超度她的亡魂。后山有一片乱葬岗,就只能委屈她葬在那里了。”
“多谢师太好意,我要带她走。”
“如何带走?带去哪里?”
“请师太帮忙,将她火化了吧,我要带着她,让她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盈儿”兰姑哭道:“你会原谅娘,是不是?娘不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做个孤魂野鬼,娘要带着你、带着你爹,娘要你看着澄儿一天天长大。”
“也罢,那我便安排将她火化,骨灰供奉在庵堂三日,我们日夜为她诵经超度。”
第二日,玉盈便被火化了。这是婉澄第三次看到这样的大火,她突然很怕火,仿佛每一次大火都会让她的亲人离他而去,她的父皇、她的哥哥、她的福爷爷、还有她最爱的娘。
空净师太为玉盈超度了三日。第三日晚间,大家都累了,空净师太免了众尼姑的晚课,早早的,庵里便安静了下来。兰姑人老了,又接连受到打击,身子有些不支。她安顿好婉澄,早早便躺在床上。因柴荣是男子,不便在庵中久留,她们打算后日一早便上路。
柴荣辗转难眠,他悄悄地披上衣服,站在院中。想着这两天的事,心中郁闷。忽然,他看到兰姑和婉澄的房门被人轻轻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房中走出来,正是婉澄。
柴荣一路尾随婉澄,却见她径直去了供奉玉盈骨灰的禅堂。她走进去,跪在一个蒲团上,默默地流着泪,完全不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柴荣在门外,听她说道:“娘,我好想你。好想再看看你。祖母说娘晚上会来看我,我等了好久,您都没有来。您来看看我好不好。”
柴荣的鼻子一酸,几乎流下眼泪。他轻轻走到婉澄旁边,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来。
婉澄看到他,道:“哥哥,娘会来看我吗?”
“会的,你娘最爱你了,她不舍得你,一定会来看你的。”
“可是,我现在就想看到她。”柴荣有些为难,又不忍心让婉澄失望。他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他对婉登说:“明天哥哥一定让你见到娘。今天太晚了,兰婆婆会担心,我先送你回去吧。”说着牵起婉澄的小手,往他们住的地方去了。走到门口,却见兰姑匆匆出来找婉澄。
“祖母,哥哥带我去看娘。”兰姑以为是去看玉盈的骨灰,便道;“好孩子,你娘知道你看过她了,快回房睡吧。”
“我还没有去看呢。明天要去哥哥房里看。”
“嗯?”
“婆婆,明天晚上您也一起来吧。不过你们只能坐在旁边远远地看,不能近前与她说话。”两人点头答应。兰姑不知道柴荣到底要干什么,却笃定了他不会让婉澄失望。
第二天一天,除去早晨中午吃饭时间,柴荣都在自己房间,也不让她俩进门,越发让俩人觉得奇怪。
等天完全黑下来时,柴荣方才打开门,请两人进屋坐下来。只见柴荣在屋中挂了一块白色纱帐。又用一束烛光投到纱帐上。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纱帐后面慢慢出现一个窈窕身影。
“娘!”婉澄禁不住喊出来。兰姑也很激动,原来柴荣按玉盈、永福等人的样子做了皮影。
柴荣看到婉澄目不转睛地看着皮影,便给她表演了一番。看得二人泪眼婆娑。柴荣将皮影送给婉澄。柴荣的手真巧,虽然只有一天时间,但这皮影人做的很精致。投在纱帐上神态像极了真人。
“谢谢你。柴公子,这是澄儿的寄托,也是我的寄托。”
“婆婆不要客气,今日太匆忙了,等到了江陵我会把盈姨的雕像做好,放在家里,你们可以时刻看到她。还有福爷爷的”
“好,好。等安顿下来,我们就给他们雕像。”说完,兰姑便让柴荣早点休息,自己带着婉澄也回去休息了。
忙了一天,柴荣反而一点困意都没有。他静静地躺着,尼姑们做晚课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这次出门是要去江陵买些茶叶的。他父亲说这趟生意做完就让他和慧娴成亲。没想到遇上玉盈她们,耽搁了数日。想到慧娴,他心中感到有些温暖,那个叫贤慧的姑娘对他对他的姑母一家都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