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听罢发言,肆潆沭自是不恼。不过望向鸢迩时,那双浅淡的眸子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肆潆沭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鸢迩心底直发毛。
鸢迩“嗷”了一声对我道:“天地良心啊,我只有这一个老相好。”她又抓起我的手,含情脉脉,“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
我面上僵了瞬,扯开嘴角干笑:“……那我可谢谢你。”
“咱俩谁跟谁,见外!”鸢迩真当句奖赏吃进肚里,“嘤嘤嘤”着在我胸口锤上一拳,锤得我满面复杂。
鸢迩打量着我,称我如今太白了些,就像是个不得见光的鬼灵。
我面上扯起微笑,是是是的应着,心底暗暗腹诽,我这鬼灵就见过光!
而后鸢迩与我嘘寒问暖,我皆接不上话茬。
见我不明就里,北冥霁边上响指一打,在空中虚化出一面镜子,好心让我照一照。
对这举动我很是纳罕:“……现在都什么关头了,还有闲心照镜子?……妈呀。”
不看不知道,我被惊了一跳,双目落在镜子上便移不开了。
这对浓眉大眼写满惊疑,翘鼻粉唇,褪去先原先的满面稚幼,如今长手长脚的,身量却是能与漾临并肩一比了。
原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化成了这般模样……难怪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当着面又默不作声了。
我长“嗯——”了声,摸着下巴终于将一切了然于胸。
漾临摇头,道我相貌虽有变化,心性还是那般憨傻。
我记得……传闻中,前上神烛翊终日里偏爱招猫逗狗,折腾得天界永无宁日,成了一大祸害。而后“烛翊”二字在天界,便成了众仙口中的形容词。
一个自创造出来,就与“祸害”二字对等的名词。
我纳罕的端着自己的脸,歪着脑袋:“这就是个祸害该有的长相?”
我竟有些失望。
卿尘北冥霁忍俊不禁,还是漾临安慰我道:“罢了,即便没有这张脸,你也当是个祸害。”
漾临的目光缓缓后移。
我被夸得有些心虚,不自觉跟着漾临望去,才发现妖兽大人正不温不火的站在那方良久了。
我甚至一瞬怀疑魑以修是不是也想加入我们……来一起唠唠家常?
四仙兽一瞬警惕心起,皆大步迈在我与漾临身前。鸢迩像个忠犬似的对外人龇牙,拍拍胸膛道:“老相好别怕,我保护你!”
我望着她颇为窈窕的身板儿,对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心起了动摇,我转而拍了拍两位男子:“二位……还是先保护好她。”
卿尘一怔,温和点头:“分内之事。”
北冥霁道:“我会的。”
这令鸢迩感动不已,口中嘤嘤嘤着:“还是我家老相好最会疼人!”
闻言,我扯着脸露出个尽量灿烂的笑容来回应她。
肆潆沭将她的视线拽回去,道:“鸢迩,静心。”
眼前,少年仍是初见时的打扮,一身黑裳,衣襟上染色绣纹红得像血,衣衫下摆层层战甲,腰佩饰品成色通透铃啷。
四仙兽自是见过魑以修的,不解他为何以稚幼的少年相貌示人,但定是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魑以修的目光落在我身边,朝我迈开步子,我却视线一转落在了他的脚边,有把素扇掉落在地。
那是漾临的折扇,为了救我丢下的折扇。
我看着漾临心起了恻隐动摇,小声道:“漾临……你看扇子在那儿呢,咱是不是先把它取回来?”
且看漾临不动声色,颇带几分从容:“不急。”
魑以修缓缓走来,身上饰物碰撞清脆作响。那双细窄狭长的双眼望向我,面露哀怨:“姐姐倒是不孤独……何处皆觅得欢好友人,真教我吃味得紧。”
少年虽与我隔着些距离,声音却是遥遥传了过来,一字不差,教我们都听了个清楚。
这番开口,好似我才是那亡尽天下负心人。
“你倒是令人稀罕,引得上古妖兽与你念念不忘。”漾临眉上一挑,开口对我阴阳言语:“当真有些本事。”
漾临话里有话,字眼咬得紧实。
“漾临我冤枉!”漾临瞥来一眼,我便缩了缩脖子,“好吧,那就当是我的错罢。”
即便是这原身几百年前惹得事,如今我也不得不顺理成章的担着。
可惜我空其一副相貌,就连事情原委都不得清楚……更别提如今的鬼灵之躯,就连原主十分之力的力量都没有。
我不过是只鬼灵,一只手仅能伏鸡之力的鬼灵崽子。
魑以修双眼里只印着我,步步逼近,气氛变得无限胶着,魑以修却好似浑然不觉,启唇道:“今日天界诸位莅临地界,我自当亲自迎接。”
他衣袖微敞,好似全然不设防备。
我方身后皆是被混沌一卷随意堆积而成的奇山怪石,周身朵朵鬼火萦绕,退无可退。
当魑以修再近一步,四仙兽便主动挑起攻击,北冥霁道:“遗漏在世的最后一只鵼梧妖兽,当年我四人合力将二代斩杀,今日便来会会你。”
鸢迩对北冥霁提醒道:“大家都小心些,鵼梧重生之日我打过照面……当场被撵出去了。”
虽是件不光彩的事,但对着自家人也没啥好藏着掖着的,鸢迩便红着脸直言。
“了解。”肆潆沭轻声应下,卿尘便祭出木杖。
鸢迩简单两三句言语,便交代了鵼梧妖兽的杀伤力。众人唯恐攻势再波及到我,便引着鵼梧一转现于百米之外。
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本是天地间极为罕见负有灵气的种族,而眼前四人便是最具仙缘的人选。
其四人合力曾显出毁天灭地之能,将二代鵼梧斩杀。
而眼下地界脆弱失衡,教打斗都局限在此,无法使出全力,四人只得再想一套迂回之法,能令我方全身而退。
肆潆沭登时幻化虎掌虎尾,一展利爪主攻在前,一鼓作气临去鵼梧身前,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碰撞之声。
魑以修将拳掌接下,身侧就有卿尘手持木杖引出数道囚笼,预测鵼梧退路并提前封死。
上方有鸢迩以九曲灵火干扰视线,而身后死角,则有北冥霁以幽冥身法袭刺,一击而出,中而退回。
四人配合相当默契。
然在这种情况下, 妖兽鵼梧便暂时没有破防的迹象。
我守着漾临身侧,看四仙兽忙成一团,我道:“此时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取了你的扇子去帮忙?”
漾临便短暂的“哦”了一声:“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这几日声声‘姐姐’的唤你,教你舍不得这姿色上等的妖兽了。”
对上他的目光,我竟有些心虚:“我有什么好不舍得的……”
漾临这才懒洋洋的招手取回折扇,细长指尖捻起一角将沾染的尘土吹了吹,他大言不惭的道:“方才消耗多了,有他们冲锋陷阵,我便留得时间缓上一缓。”
看他这般气定神闲,我便怀疑其他话中的可信度,嘀嘀咕咕开了口:“想偷懒就直说好了……”
听闻他一声轻笑:“这般大张旗鼓来妖魔地境,亦不知是因为谁呢。”
他这轻轻浅浅投来一眼,我便翻脸比翻书还快,生怕他一气之下把我又丢下不管,我便满脸堆着赔笑,鼓着衣袖为他扇风,面上写着“您尽管说,您说啥都对”。
场内战局中,只有当局者才知晓这鵼梧少年如何满面闲暇的接下他们的所有攻击,并一一化解。
其身法诡谲,只闻脚步铃啷,瞬息间对方招式便落了空。
与其说这四人列阵将其围困,倒不如说,是魑以修甘愿留在此处看他们造作一番。
可不论怎么说,面上达成了“困住鵼梧”的目标。若是按照计划,漾临此时就该想着法子把我给丢出地界。
可一方打得火热,漾临这方……却仍无动于衷。他一身白衣衬在着漆黑光景中,好似不经意瞟过空中光点叫我发现。
“这还歇个没完了……”我正站着无聊,随手扬袖熄灭了空中几枚鬼火。不动作不疼不痒,就连灰烬都不曾落下。
我只当吹灭了几根烛火。
看此处光斑点点,这倒是比人界的萤火虫有趣些,我兴致起了,正要嬉戏着再抓几只时,漾临这才懒散开口:“你当不知?”
这四个字,吊足了我的胃口。
我一脸茫然的停下动作回头:“我该知道什么……”
漾临放眼妖魔地境此起彼伏,散落的星点鬼火,似是一声轻叹:“地界本无光,是妖魔摘朵死去的鬼灵束缚其内,将之变作鬼火用以照明。”
“……这是人干得出的事儿嘛!”我低声惊呼。
漾临看得我的反应,轻笑着以折扇掩住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瞥来:“是啊,谁说不是呢。”
他意味深远的望着我,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都做了什么。
死去的鬼灵感应不到生机,我这举动怕是连骨灰都给他们扬了。
我面目一僵,而后“嗷”的一声哭出声来:“快说你是骗我的!”
“嗯,骗你的。”
漾临看我这般自欺欺人的做派,摇了摇头。
我哭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