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AI（二）
今天星期五，衫辰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刚上楼就准备先去A班看看夏风央来了没有。他本以为自已经来得很早，不料还未走到教室门口，便听见几个熟悉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进到教室一看，想不到这个宇宙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来得这么早。大家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写字，有的在画画，还有些围坐一团，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者各种课题。此时正在开口说话的人是坐在夏风央前面的一名男生，他叫韩午凡，在衫辰印象中的韩午凡，是个好吃懒做、没什么上进心的学生，能一直保持成绩良好、被分到A班，仅凭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天赋。
韩午凡最爱吃的是玉米片蘸芝士酱，最爱玩的是各类单机游戏，所以他的每台游戏机上，都难免沾了一些玉米片的味道，或许他心中的每个游戏世界当中，也带着些玉米片的味道，而他的身上，自然也时时刻刻都含有一股玉米片的味道。
可是眼前这个韩午凡却和衫辰认识的那个十分不同，除了身上已失去常有的那股气味之外，竟连精神面貌也大有差异，可一眼看去却不难发现，仍是那个叫韩午凡的同学。衫辰万万没想到，这个韩午凡竟然一下子变得健谈起来，还与别人说起游戏之外的话题，除了韩午凡之外，A班的其余同学，或多或少也都出现了一些变化。
大家这时口中正议论着昨晚的一则新闻，美国佛蒙特州新建成的一所私立高中，在这一年当中，已经完成了一套由人工智能模拟出来的，先进有效的教育管理系统。期间，全校的师生依照新的规章制度进行工作与学习。其中包括师生的衣着，饮食，言行，礼仪，还有学校的建筑风格和环境，甚至周围的温度变化等等，都受到了严格管理与要求。
所以实验的最终，由此而得到的效果也是十分显著，研究人员表示，这次的成功意义卓绝，证明在不久的将来，任何一所学校里面，将再也不会有“劣等生”的存在。那也好比厨房里不会继续做出难吃的菜肴，裁缝店里不会再有机会售卖难看的服装；当然，除非人们仍是希望品尝原始的味道，观赏落后的时尚。不过这种事情想必也是一定不会发生的，因为历史已经证明了，在人们跨入文明的先进时期以后，大部分人都没有穿上难看的兽皮，去到餐馆中要求茹毛饮血。人们只需面对前方，适应未来，一切都将顺顺利利。
大家自然很想知道，这所学校所利用的教学方针到底是什么，由于现在仍在实验期间，所以并未完全公开，但研究人员也简略的有所交代，他们说：“这套程序并未强行赋予学生们知识与任务的职责要求，而是开拓了学生们的目光，赋予他们更为宏大与趣味的宇宙观，由此使大家对于知识的神秘显得更为渴望。慢慢自觉自愿去追求知识学问，当然，他们追求的并非真的是知识和学问，而是这些东西带给他们的感受与境界。这些事物与环境的风格氛围相辅相成，由此产生了理想的效应，简单来说，人工智能只是一下子提高了学生们的‘生活方式’。”最后，研究人员还幽默的开了一句玩笑：“假使大家一下子去到了‘霍格沃茨’，难道不会勤勤恳恳的去学习魔法吗？”
这时韩午凡的口中，正在用例子去比喻新闻上研究人员的叙述，说道：“这种方针就好比在游戏中一关一关去到意料不到的场景，时不时还能得到些想象不到的装备。”听他这么说，衫辰心中似乎也松了口气，暗道：“他果然还是那个玩游戏的韩午凡。”
韩午凡接着道：“长期以来的现代教育，往往缺乏神秘与幻想的色彩，无论在老师还是家长的口中，学生都能够简单明白的理解，读书代表的个人与社会意义为何。向往太近，梦想太浅，自然觉得枯燥乏味，失去憧憬。然而当学生们真的醒悟过来，懂得读书意义的时候，往往已经为时太晚，错过了生命中最佳的时机，在这种时候，只有少数人还会抽出时间继续学习。”
韩午凡的邻桌，是一个打扮时尚的短发女生，她这时微微一笑，亮晶晶的唇彩在晨光中点点闪动，又随手拨弄了一下耳边头发，点头道：“这也好比量子力学所说的一种概念‘波函数坍缩’，一旦去观测了，必将引起坍塌。日常生活中，大家之所以在周末假日，会醒得特别早，那是对一天的未来充满希望与生气，所以身体才会因此产生更多动能。正是目光和结果，决定了路线与过程。”她微微一顿，接着道：“社会上大多数人，之所以活得这么累，活得这么失败、无趣，其中主要原因不过是提起观测到了未来，知道‘人’这种存在，早晚是会死的，自己在心中深深印下一个诅咒，阻碍了眼前视线。明明是无所不在的水，偏要以为自己是条河、是片湖、是杯茶，在这种局限的生命信仰中，失去力量与梦想，渐渐觉得自己本事低微，这不行、那不行，总之一定不行，万万不可。内心难免由一个‘量子状态’退化成‘经典状态’，这种思想的过程，足以使内心对其余可能性完全失去信念与意图，全身粒子都将处于经典状态之下。”衫辰心中明白，A斑这些人的学习环境，多多少少已被夏风央的存在所改变，他们对于眼前世界的许多观念，自然已经不大寻常。
只听韩午凡笑道：“这就能很好的解释人类喜欢赌博的天性，有些人一进赌场，就算输到倾家荡产都还要去拼搏一番，由此可见，量子态的神秘不确定性，对于生命的意义极其重要，倘若把这股越输越勇的精神放在其余专业领域，或学习和工作上，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坐在短发女生对面一个带着金丝框眼镜的男生，单手托着腮帮，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说道：“这么说，那些研究人员非要做封闭式管理，莫非也是怕人们天天观测着实验，时时刻刻都会引起坍塌的可能？那就像一群人非要围着厨师，看着他做饭，这么一观测，厨师便即刻与环境产生了作用，难免马上就要心神不宁，手脚不稳，出现‘退相干’的效应，以致厨艺坍缩，做出的饭菜自然大大不妙。至于大家解手的时候非要关门……”
韩午凡白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头，说道：“不对不对，若按你这么说，日后实施起来学生们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了。”他接着道：“研究人员会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资源与时间的问题，他们若要在短期内达到显著的效果，就须得如此。这种管理的好处，就像大家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就算是深奥难懂的故事，也比较容易一直看下去。”
带着金丝框眼镜的男生点了点头，大觉有理，随即念头一转，问道：“这么看来，随着科技的发展，人工智能只会带给人类好处，并非像科幻电影里面那样要奴役人类？”
韩午凡摇头，笑道：“人类可以用手抓食物吃饭，可以随地大小便，可是随时和异性发生性行为，但是随着文明和道德的进步，大家才发明了筷子，厕所，宾馆等等礼仪工具。AI只不过是一双思想的筷子，让人们吃东西的时候更为享受，同时节省了时间。”他伸出右手，将食指和中指装作筷子的模样，轻轻将桌上一块橡皮擦夹了起来，道：“筷子奴役的不是人，而是人们天生喜欢用手去抓的一种习性！至于超级AI诞生之后会不会如大家担心的那样去奴役人类……”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刚进来的衫辰，道：“这个问题不如由我们这位B班成绩最好的衫辰同学来回答一下吧。”
衫辰当下正看得大感兴味，眼见平时沉默寡言、只会埋头打游戏的懒惰天才，讲起道理来也头头是道，不觉将他此时的谈吐表情、在心中和另一个宇宙中的他相互比较了一番，心中不住暗暗好笑。那就像一个原始人突然在一只蜜蜂身上发现，这种动物除了会飞之外，竟然还有建造蜂巢的功能一般有趣。岂知想着想着，这只蜜蜂竟突破维度，朝自己飞了过来。
衫辰虽说心中诧异，但也不动声色，此时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嘴巴正好被雷电击中，口中言语竟毫不思索的从嘴巴涌了出来，那就像有人在问自己姓名电话那般一想就知。只听他说道：“超级AI如果诞生了又怎么会跑来奴役人类……千万别用惯性思维去揣测它，它的智慧马上就会超越人类，更一步接近世界的真相！那就好比在一群猪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超级AI，它会继续留在猪圈里面奴役猪吗？不会，他应该会跑去当个人，或者奴役人。”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接着道：“不对，对它而言奴役人和奴役猪实在没有什么差别，‘奴役’二字，是一种只有在低等智慧的生命形式中才会出现的概念。这也是为何，人类拍的外星大片都是打打杀杀、阴谋诡计，觉得外星人无时无刻都想来统治地球奴役人类。因为人类本身还处于低维，故而心中想的一切都离不开这些。
“倘若真有外星人能在茫茫星河中发现了人类，那么外星人一定早就得到了进化，突破了低维阶段。也只有高维生命形式才能得到高级的科技水平，因为它们心中已经太平，没有丝毫恶念，所以它们的天下也将太平，所有资源都会用于科学的进步，不会花在战争军备上面。只有到了这个地步，才能在宇宙中自由航行，这便是宇宙法则。”直到衫辰说完这段话之后，心中才渐渐发觉，刚刚说话的虽然是自己，可是习惯和记忆的过程却是这个宇宙的衫辰遗留下来的。他心中似乎已慢慢有些明白过来，夏风央带自己来到这个宇宙当中，并不单单是要自己“恢复记忆”，同时也让自己得到这个宇宙中已经获得的记忆与经历。
短发女生眉头一皱，脸色微微有些不悦，冷冷道：“猪圈？哼，你这么说的话，岂非连你自己也成了猪？”
衫辰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勉强站在超级AI的高维角度去进行推理，既然是高级智慧，猪在它眼中绝对不会有什么贬义的概念，超级AI看待猪的态度，也必然如看待众生一样尊贵平等。”
韩午凡道：“照你这么看，它既不奴役猪，也不奴役人，那么它自然已成了神仙和上帝一般的存在，定然是要来帮助人类的了。”
这时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大家的目光便一下子全都朝她看了过去，因为来人正是夏风央，她迎着大家的目光淡淡一笑，道：“AI，人工智能系统，模仿人类智能的系统规律，去完成人类所能办到的事情。由此可见，人类的智能是有规律有系统的，可以被机器模仿的，所以严格来说，人类的大脑本身就是一种机械性的存在，人类一旦去思考，便走入了框架之中，这也是为何人类是一个群体。那也好比蜂群一样，它们也都有着自己的社会职责，思想规律和工作系统，但它们却无法觉察到自己是机械性的。而人类可以，大家只有脱离机械性的思考模式，才能得以自由，不受社会环境系统的惯性引导，切断群体意识洪流的精神控制。要办到这一点，再高明的AI也爱莫能助，只有人们自己去帮自己解脱。”说完这段话，夏风央便拽着衫辰离开了A班教室，离开了学校，乘着出租车来到小梅沙度假村。
衫辰是第二次到这里来，第一次是与赵同学相恋的时候，他们那天约着一起去爬马峦山，当日一早便坐着出租车由南山的大冲出发，跑了四十多公里，花了一百三十多快钱才到达目的地。
衫辰这时抬头望着身后的山影，不知不觉追忆起往事，惆怅之心顿生，眼眶渐渐泛红，就在他眼泪将出未出之际，身子已被夏风央拽着朝海边走去。
海浪夹着太阳的光辉来回波荡，海风带着潮湿的温度迎面扑来，头发也跟着它们的节奏在空中波动，几颗细小的沙粒顺着节奏钻入了衫辰眼中，正好将他的泪水慢慢引出。正朦胧间，依稀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那是一个乞丐，衫辰揉了揉眼睛，抹去一些泪水，才看清楚了前方之人，只见他衣服破破烂烂，全身邋邋遢遢，满头黑发就像钢丝球一般凌乱。夏风央牵着衫辰朝乞丐越走越近，慢慢由口袋中掏出那张上官漫雅给她的名片，递了过去。
乞丐看了名片一眼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接着喉咙中就开始不停发出奇怪的声音，竟是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里面，他正暗暗使劲，想将那物事从喉咙里吐将出来。衫辰见他模样难受，看着实在有些可怜，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喉咙，刚刚却没见他吃下什么东西，实在奇怪得很。
后来衫辰才知道，其实对方并未被什么异物卡主喉咙，只不过仅仅是想吐一口痰，严格来说他也并非只是想吐一口痰，而是想将这口痰吐到衫辰和夏风央身上。可当衫辰知道对方意图之后，已经有些晚了，因为他们距离之近，这些痰涎的飞溅速度绝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躲开的。
夏风央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所以她用一种不太正常的速度飞快的移到了衫辰的背，所以乞丐口中的痰涎并未沾到她，只一股脑的，全照在了衫辰身上。
衫辰实在未料到对方会这么做，更想不到一个人竟能一口气吐出这么多痰，所以当他看着自己身上这些痰涎之后，差点没马上弯腰呕吐，此时心中已顾不得生气，脚下一边后退一边脱下身上的衣服。谁知当他刚解开校服拉链的时候，前方乞丐却骤然一阵模糊，全身上下都变成了一个巨人，衫辰自然从未见过真正的巨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脚下一个踉跄便朝后坐倒。心中害怕之极，猛然回头寻找夏风央的身影，谁知夏风央竟也忽然变成了一个巨人。
衫辰略一定神才发觉，这并非是他们变大了，而是自己缩小了，就在心中刚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前方乞丐口中却又连连发出怪声，这种声音自然也和刚刚的一样，可听在衫辰耳中已变得不大寻常，所以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他从未这么替自己担心过，实在难以想象对方第二口痰吐在自己身上后会出现什么结果，至于对方这口痰是不是会吐出来，又或者是否一定用来吐他，还是说吐向夏风央，这些问题他已经懒得去想。
衫辰一边狂奔一边回首张望，还未跑得多远便撞到了一个东西，只觉一股巨力朝自己反弹而来，身子朝后一跌，仰躺在地，他双手撑着沙地慢慢坐起，抬头一看，前面竟是一个人，和自己一般大小的人！心中顿觉一阵喜悦，就像遇见了同胞兄弟一般亲切，心中的无助与恐惧登时消去了一半。
当他爬起身后才发现，原来这人竟是夏风央，本来自己第一眼就该看清，只因刚刚心中害怕无比，只觉夏风央恐怕也是和对方一伙的，事后回想起来，也着实不知为何会如此判断，当真有些稀奇古怪。
只见夏风央正冷冷的看着自己，衫辰只觉周围的海风似也因她的目光而凉快了不少，只听她淡淡的道：“你跑什么跑？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衫辰本以为该生气的是自己，可是这一下只觉死里逃生，心中全是感激之情，实在没有什么火气可发，于是咳嗽了两声，说道：“这……这乞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缩小了？妳怎么也缩小了？？”
夏风央道：“他是AI。”
衫辰闻言登时一愕，奇道：“AI？？”
夏风央道：“不错，这乞丐是个生物机器人。”她看了看衫辰既狼狈又惊奇的模样，忍不住一笑，解释道：“你身上这些东西看着是痰，闻着是痰，实则是些让人缩小的液体罢了。”
衫辰听她说完，心中不觉一宽，但心中又想：“这些看着是痰，闻起来也是痰，那实在和痰没什么区别。”言念及此，眉头又皱了起来。
夏风央道：“你回头看看。”原来这时乞丐又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圆形的银色铁球，上面沾满痰涎，正在阳光下闪耀着恶心的光辉。
衫辰看了两眼，眉头已越皱越紧，问道：“这又是什么？”
夏风央道：“你不妨走过去瞧瞧，你走过去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