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夜色,红叶站在窗前轻启竹帘。
外面刮着凉风,乡村房屋稀疏简陋,想要御寒属实不易。小屋中除了一个火炉外别无其他,于是三人开始以喝酒来暖身。
红叶觉得屋主老头很是面熟,可如何也没能想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于是总时不时瞟他一眼。而旁边的白斯寒却是记性极好,虽已时隔多日,他依然能够辨出这个人便是大雪夜里推着小摊卖面的老头。
缘份皆是定数。
所以说世事总有注定,相遇就是为了重逢,也不知这老头养的饿鬼小童如今怎样了。
白斯寒不擅长询问,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酒保持沉默。
老头上了岁数,言语唠叨,他们也没认真听,各自怀揣着心事。
两碗清汤素面端到了他们跟前,红叶这才恍然大悟,面露惊色地盯着老头。
“原来是你!”
老头眯缝着慈目笑了两声,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件黑色披风,红叶记得,这便是当日她所赠。
想到这便自然而然地搜寻起那个小童的身影,木屋窄小,目及之处一片了然,家具陈设更像是一个孤寡老人独自居住。
大概是她的动作表现得过于明显,老头立刻知晓她的意思。
“那孩子已经不在了。”
干枯沙哑的声音道尽了无数寂寞与惋惜。
“那孩子是妖怪,大伙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把他打死了。”老头饮下一口酒,抬头望月,脸上的沟壑被照得越发显眼。
白斯寒抓着酒杯的手忍不住一抖,瞥见老头那副望尽世间炎凉的神情,竟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不知自己应当摆出怎样的态度来,是表示遗憾,或者安慰?
显然,老人这两者都不需要。
“谁干的,我替你去教训他们!”红叶按耐不住愤怒,抄起身边的刀正欲起身。
白斯寒及时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示意她坐下。
红叶如何能像他这样冷静,从来对欺善怕恶的家伙都是恨之入骨!这样的消息简直让红叶失了平日里的沉稳,一双眼里写满了杀意。
白斯寒一声不吭地拿起酒杯走出屋外,红叶也愤愤地跟了上去。
“你为何要阻止我?”她的语中似有埋怨。
“若你不想让这老头也被人打死,就不要帮他动手,可别以为人族看不出来我们是妖怪。”他酌了一口酒,平静地说道。
“那就这样算了?!”
“你给他报仇了,那被你杀掉的人自然会迁怒这个老头,到时候你当如何?你能护他一辈子吗?这样的报复要不得。”
白斯寒微微低头看眼前的姑娘,意有所指,他一直能从红叶的身上闻到仇恨的味道,如此年轻却落得一脸冷静沉稳,少了该有的天真。
有些可惜。
红叶不傻,自是听得懂白斯寒话中的意思。
“我明白了,你不愿帮我找蝎九阴报仇了对不对?”她质问道。
他不语,双眼里少了些颓然,多了一丝深意。
红叶愤愤地转过身,刚迈出一步就被他拽住了衣袖:“干什么去?”
她停下了步,没有回头:“道不同自然是不相为谋,我做我的事,与你无关。”
语气里带有一些姑娘家的任性,这反倒让白斯寒稍感安慰,用力扯了一把她的衣袖,她后退几步,撞上了他的胸膛。
正要回头之时,白斯寒已经低下头俯在她的耳畔,缓缓启齿。
“我从不食言,既答应替你报仇便说到做到,不过我从未说过必须要杀了谁才算是报仇,相信我吧。”
他自当会还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心中这样决定着,嘴角无论如何努力也抬不起一丝一毫。
红叶终究还是被安抚下来了,想问的话很多,但在见到白斯寒稍显陌生的表情便也问不出口了。
﹉
猫妖客栈内,狸吾无法立足于这二人之间,她们各执己见不肯服输。
“数斯肉!”
“独角粉!”
聒噪的对峙声引得床上男子腹疼呻吟,白沐雪和梅婆婆这才歇下争论。
梅婆婆踱步走到床边再度打量铁鼠腹上伤口,能见肉骨,着实难办。
白沐雪吩咐克凌从家中取来独角粉末为铁鼠治伤,可梅婆婆确是信不过这小姑娘家的医术,觉得她定是在胡言乱语加害铁鼠。
“我这粉末可是独角妖马身上得来的,它的角是天生神药,若不是看在狸吾份儿上,我还不舍得给这老鼠治病呢!”
白沐雪说话间已经开始倒水,将粉末化入杯中,径直走向铁鼠床边,接着道:“数斯肉是有奇效,但对于这利器外伤效果甚微,你让我试试不成吗?”
梅婆婆心中似有不甘,她精通医术,一生为医,从未有过这般挑衅,还是个年纪轻轻的丫头,这叫她如何信服。
“老太婆,你让她试试也无碍,死马当活马医喽。”狸吾适时插嘴道。
梅婆婆也不再多言,步履蹒跚离开床沿,站在一旁仔细瞧着白沐雪打算如何。
只见她将杯中水灌入铁鼠口中,动作轻柔不似先前那般厌恶,余下些未化的粉末,她将其细细撒入腹上伤口,再取来随身携带的药膏与之融合,一起涂上,最后仔细包扎工整。
她动作娴熟细致,眼中真切谨慎,使得屋内三人不敢打扰。不多时,铁鼠脸上的痛苦似减少许多,最后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三人的视线全都从铁鼠身上移至白沐雪的脸上,似在等她汇报情况。
只见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粉末,道:“独角粉亦有止痛功效,所以他这才好受了。”
“姐姐,你真厉害!”小麒夸赞道。
白沐雪回之一笑:“没什么厉害的,我不过是精通药材罢了,若是没这药材我也救他不得。”
梅婆婆心中怀疑,开始上下打量起白沐雪,把她看得浑身难受。
“你……你是如何知晓各种药物?”
“书中自有记载。”
梅婆婆看看小麒又看看沐雪,神色疑惑道:“你可能闻见常人闻不着的气味?”
“你怎知此事?”她顿了顿,反问道。
白沐雪生来便具有寻药的嗅觉,这云牙山的奇花异草在她鼻下一闻便可知其名,懂其效,当然,这必须先将所有书中记载熟读铭记。
梅婆婆颇为意外,这小麒乃麒麟后代具有这般神力倒不奇怪,可这白沐雪不过是个小小女妖,又为何有这般本事?
她不解,却也不再继续追问。
﹉
乡野之地山水环绕,结了冰的小湖在日光照耀下形同镜面。
一男一女坐在岸边枯草堆旁沉默不语,似谁也不准备开口搭话。
忽闻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湖面开了一道裂缝,渐渐朝着他们的方向蔓延而来。少年习惯性地将身旁的人往身后推了推,自行上前,一探究竟。
‘砰’一声巨响,冰块与水花四处飞溅,鸟头龟身的绿色物体敏捷地跳出湖面,稳稳的落在了枯草堆边。
“少主!”
“……旋龟?”
旋龟乃河中水怪,鹰嘴龟身,潜水遁地的好手,是云牙山干将之一。
白斯寒看着眼前这个庞大的生物逐步化作人形,心中有些忐忑,他定是白郡司派来找寻自己的。
寻香阁的战乱已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带着雪儿离家出走亦没通知过家里,不知白郡司会如何惩戒自己。
况且,目前雪儿依然下落不明,他该如何交待。
“少主,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旋龟口中虽然满是怨气,可嚼着果子的模样怎么也跟喜怒沾不着边。
白斯寒瞄了一眼身旁的红叶,随即平静地往老人的家走了回去,这把余下二人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得一脸困惑地随其身后。
“少主,您这是要去哪里?”走了一段路,旋龟按耐不住性子终于开口问道。
“辞行啊。”
“跟谁辞行?这位小姐吗?”
旋龟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看他背影纹丝不动,脑中应该在思索着什么。
红叶明白他陷入了两难,若他跟着旋龟回云牙山,必定不能再与自己同行。
或许她现在真的还需要白斯寒的帮助,可既已到了分别时候也是无可奈何。
“就在这分道扬镳吧,你回你的云牙山,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红叶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还要去找雪儿,你不一起来吗?”他试探着问道。
“小姐的话,已经回家了哦。”旋龟歪了歪脖子插嘴答道。
二人再度陷入了无言,白沐雪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只是这下就只能就此分离了吧。
半晌沉默,他回头凝望她许久。
白斯寒似乎从她的神情之中看出了不舍,心中坦然一悦。
“你跟我回云牙山吧。”
红叶瞧着他一脸的严肃认真,心头陡然一紧,转身便要躲开他怪异的目光,心中虽忧喜参半,这样贸贸然答应去他家中岂不古怪的很?
恰时旋龟迅速跑至她跟前,绕着她周身上上下下一阵打量,颓然靠将双手别在脑后,这是旋龟的习惯。
“小少主眼光不差,这姑娘很是漂亮。”
红叶听旋龟这样猜测心中是更是尴尬,急忙道:“不是的,我们不是……”
“就算是这样吧,这样我带她回家老爹也没话好说。”
未等红叶解释,白斯寒却是直言承认,仿佛他们真就是那样不可言明的暧昧关系。红叶深知他心中从未懂得暧昧这词,也不觉自己所说的言语有半点不适之处。
白斯寒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但是说严肃倒也不太贴切,此番话明显意有所图,只是不知道图的是白郡司的允许,还是他自己的私心。
红叶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必须拒绝,刚转身抬起头,却见白斯寒和旋龟已并排站在远方,一脸像是对她说‘快些跟上’的表情。
红叶怔怔地站着,总觉得自己陷入他设下的圈套,稍有戒备地看着他们。
不多时,白斯寒眼眸之中还是映上她快步走来的身影,他瞧见她上前,面上露出满意地笑容。
而后,三人并排同行。
“我又不是没家,不必特意住到你家去。”她走在身旁,表情不自然,没有看他。
“你家不是没人么,再说既然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喂……你怎么老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
红叶羞恼地一拳砸在他肩上,他没躲,就是轻轻笑了几声,这阳光映衬下的侧脸不禁让她一瞬间失神。
此时所见的一切看似和睦,甚至能望见将来他们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幸福。不过,这只是在旋龟眼中所看到的景象。
实则,此二人皆是心怀鬼胎。
整个寒冬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虽有些棘手但却不悔,毕竟他因此认识了一个个侠肝义胆之人,白斯寒满心期待,期待彼此能够有更多牵绊。
他想知道的太多,还未知道的更多,比如红叶,比如狸吾,比如铁鼠,比如姑蜀镇的空坟,甚至云牙山都未知全貌。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装着无休无止的故事,道也道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