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遇劫
休息了半晌,几个人继续赶路。一路上风餐露宿,有时连吃饭的地方也找不到,只能啃几口干粮充饥。
小婉澄却从不叫苦,有时看到玉盈眉头深锁,她还要故意闹出一些典故,逗母亲开心。每次望着女儿明亮的双眼,玉盈心中的伤都会慢慢抚平,她感谢上天,给了她这样一朵解语花。
这一日,天有些阴冷,一早上永福赶了马车带着他们疾驰在路上。
一路走去,前面是一片山峦,山下有一条不算宽的道路,或许因为天冷的缘故,路上行人极其稀少,走到山下连一个行人也看不到了。
寒冬腊月,万物肃杀,山上不时传来乌鸦嘎嘎的啼叫声。伴着呼啸的山风,这叫声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几个人不禁紧张起来。永福拉了拉马缰绳,在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他催促着马儿,想赶快跑过这段令人害怕的路。大约走了半柱香时间,前边的路夹在两山之间变得愈发狭长,难走。
永福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车里的玉盈和兰姑心里也是紧缩着,小婉澄亦感觉到情形不对,安静的偎依玉盈怀里。
永福催促着马儿,只想尽快过了这荒山野岭。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随着声音临近,只见六七个壮汉策马而来。
待到他们走近了,永福偷眼一看,这几个人的穿着打扮,仿佛是哪个山寨的喽啰兵。他心里一紧,往旁边让了让,那几个人一点不见减速,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永福轻轻舒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忽听得一阵尖锐的口哨声,紧接着刚才跑过去的几匹马竟然又跑了回来,为首的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将马横在永福他们的马车前。
永福急忙勒住缰绳,那马儿突然被拦住,前蹄上扬,几乎把永福甩下车来,车里坐着的玉盈等人也是一阵天旋地转,兰姑的头一下子撞在车上,流出血来。
玉盈紧紧的护住婉澄,自己的身子重重的磕在车上,她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婉澄受了惊吓,小嘴一撇,刚要哭出声来,玉盈忙捂了她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只听到永福说:“各位爷,小人们要去江陵投亲,路过贵宝地,不想惊动了几位爷,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几位爷笑纳。”
“老东西,你打发叫花子呢,这点银子还不够爷爷我塞牙缝的呢。把车门打开,让爷爷看看。”只听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
“大爷,车里的是小人的家眷,生了病,不能吹风,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小人这里还有一点散碎银两也一并孝敬了各位爷,只求您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永福陪着笑脸说道。
“老三,你跟他啰嗦什么,他不肯开车门,砸开就是了。”一个长着满脸横肉的黑大汉说着走过来,强行要打开车门。
永福心下着急,却不敢发作,只得再次哀求。这大汉不耐烦的用胳膊将永福推出去,这人的胳膊比别人的小腿都粗,这用力一推。
永福如何消受得了?他一个不稳向后边摔去,这条路两边都是山石,永福一头栽在山石上,顿时昏迷过去。鲜血从他的脑后缓缓流淌出来,一点点阴湿了山石,格外刺眼。
车内的兰姑和玉盈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哭喊着从车里出来。
兰姑扑到永福身边,颤抖着双手抱住永福道:“阿福,阿福,你醒醒,醒醒啊!”玉盈和婉澄也扑过来大声呼喊着永福,然而永福的双眼紧闭着,丝毫没有回应。
那边行凶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走上前来拉扯着玉盈和兰姑,挣扎间,玉盈的发髻散开,几个强盗一看,顿时一阵狂笑。
一个说:“哥几个,今天收获可不小,原来以为能得几两银子,不料还能得个小美人。”说着他的手便向玉盈伸过来。
玉盈将婉澄护在身后,一边后退,一边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喝到:“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就算死也不会任你侮辱!”
“呦,有个性,老子就喜欢这样的。”一个强盗边说着,边走过来,玉盈的手不住的发抖,见那人步步紧逼,她闭了闭眼,将匕首向脖子上划去。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喊道:“住手!”随着这声喊,只见刚才步步紧逼的强盗已经扑倒在玉盈面前,背上插着一只羽箭。
其他几个强盗大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只见来了一大一小两匹马,上面分别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前面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位三十几岁的壮汉,手中拿着弓,背后背着箭袋。马上还挂着一口单刀。
后边小马上乘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是个男孩儿。长得白白净净。手里也提着一口稍小的单刀。看来刚才的箭应该是这个大人射的。在众人观看的时候,两匹马已经到了近前。
满脸横肉的强盗走上去气哼哼的道:“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活的不耐烦了?”
来人冷哼了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爷爷我今天管定了。光天化日欺负手无寸铁的妇孺,爷爷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话音刚落,只见他突然从马上腾身而起,一脚揣在对方肚子上。
满脸横肉的大汉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他咒骂着,刚要爬起来,只见白光一闪,一把雪亮的单刀已经压在他的脖颈之上,“再动脑袋就得搬家!”
“不动,不动,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暂且饶你一次,下次再让我遇见,定不轻饶!”说着他收起单刀。走向永福躺的地方,想看看永福的情况。谁知那强盗并非真心求饶,他对着几个同伴吹了一声口哨,那几个人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口哨,一起扑上来,想要偷袭。
“爹,小心!”说话的是那个小孩。他身手非常敏捷,迅速将手扬起,两支小飞刀脱手而出,射向最前边的两个强盗。只听噗噗两声,伴随着惨叫,两只飞刀射中强盗。
“我本来不想大开杀戒,怎耐你们不知死活!也罢,留着你们也是祸害百姓。”那个大人怒道。说着他转过身,挥刀向着强盗砍去。
几个强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一会功夫便已被他全部除掉。他看了看永福的伤,皱了皱眉,对那个小孩道:“香孩儿,把伤药拿来给他上好。”
那孩子很利落的将一个瓶子打开,倒出一点药沫给永福上好,又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给他包好。兰姑和玉盈忙不迭磕头道谢。
只听那人叹了口气道:“你们不用谢我,我救不了他,我刚才给他把过脉,已经不中用了。”
如同一盆冷水浇头,兰姑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她哆嗦着,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想到这些日子永福如父亲般疼爱照顾自己,玉盈情难自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爷爷,爷爷你不要死,澄儿不要你死”婉澄扑到永福身上,嚎啕大哭。
“此地不宜久留,那些强盗的老巢必定在附近,还是赶紧走吧。我看他的情形,还能拖上一半日,你们都上车!”
说着他抱起永福,将他放在马车上并对那个叫香孩儿的孩子道:“儿子,你来驾车,带他们先走。我来处理一下这里。”
“好嘞,爹爹放心,我保证他们安全!”那孩子说着将自己的坐骑拴在马车后边。
待玉盈她们上了车,他拿起马鞭扬手一鞭,马儿撒开四蹄,一路向前奔去。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那孩子逐渐放慢速度,任由马儿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车内的婉澄借机撩开车帘,坐到车辕上,对香孩说:“小哥哥,你是谁?谢谢你救了我们。”
“我小名叫香孩,我爹说我出生的时候满屋都飘着香气,所以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香孩儿。其实我姓赵,我爹叫赵弘殷,我叫赵匡胤。”
“你们要去哪里呢?”
“我和爹爹要去邓州办事,从这里路过,没想到正好遇上你们被山贼打劫。小兄弟,你是什么人?”
“我叫高成,车里的是我的祖父祖母和娘,我们是从洛阳出来去江陵投亲的。小哥哥,我们的马车怎么走慢了?”
“哦,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已经离那些强盗很远了,你不要担心,我们等一下我爹爹。”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后边有马蹄声,回头张望,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人一骑飞奔而来,等到离近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留下处理后事的赵弘殷。
“爹!”香孩儿高兴地呼喊着。赵弘殷来到马车前,翻身下马,拍了拍香孩儿的肩膀道:“好儿子!”说着他来到车前,挑起车帘看了看永福的情况说:“离这二十里有个小镇,我们去看看,找个郎中给他瞧瞧。”玉盈点头。
仍由赵匡胤驾车,赵弘殷骑马在前边引路,走了半个多时辰,前边果然有一座小镇,赵弘殷找人打听到镇上有一位郎中,在小镇中街开了一家医馆,于是他们径直来到中街,果然看见一家名叫济世堂的医馆。
赵弘殷下了马,将缰绳交到赵匡胤手里,从车内抱起永福大步流星进了医馆。此时医馆病人很少,坐堂的一位郎中大约六十多岁,须发皆白,见到他们进来,忙招呼自己的小徒弟帮着将永福抬进里屋,放在一张床榻上。
兰姑拉住郎中的衣袖哭着哀求道:“大夫,您救救他,我求求您救救他。”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
老郎中点点头,示意兰姑稍安勿躁。他走到永福床前,伸出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又将手搭在他腕上,沉吟良久。
众人只觉得空气十分凝重,呼吸都有些困难。只见老人眉头紧锁,一语不发,不住摇头。婉澄上前拉住老人问道:“老爷爷,我的爷爷没事吧?”
老大夫看了众人一眼,叹了口气道:“恕老朽无能,病人磕伤头部,失血过多,已是回天乏术了。”
听到此处,玉盈和兰姑如同糟了雷劈一般,顿时目瞪口呆。已经懂事的婉澄听到此处,知道一直以来疼她爱她的爷爷即将离世,忍不住大哭。看到这般情景,赵弘殷父子低头不语。
老大夫无奈的说道:“事已至此,还请各位节哀。老朽虽不能让他起死回生,却还可令他清醒片刻,你们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赶快对他说吧!”
说着,他拿出几根银针,在永福头部几个穴位上刺下去,永福果然转醒过来。兰姑一下子扑过去,半跪在床前,喃喃的哭道:“阿福,阿福,你快起来,快起来呀。我有个秘密一直都没有对你说过,你快起来,我说给你听。”
永福的手慢慢抬起,轻轻触摸着兰姑的头,仿佛在抚摸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兰姑接着说道:“阿福,我们有一个女儿,她长得很漂亮,你将来要是看到她一定要对她说,她娘很想她。真的很想她!”
永福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他的嘴唇一张一翕,声音极其虚弱,兰姑轻轻附耳过去,不知道永福说了些什么,兰姑泪如泉涌,却不住的点头。永福的脸上显出很疲惫的神色,目光也渐渐涣散,那只抚摸兰姑的手蓦然垂下。
兰姑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瘫软在地上,任玉盈如何拉都拉不起来。
医馆的小徒弟见此情景不禁说道:“几位啊,你们不能把他放在这里,不是小人不近人情,可是您看这……这……”
玉盈明白这人死在他的医馆里对他们的声誉会有影响,可眼下她们流落在外,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好。正在踌躇,只见那位老郎对着小徒弟说道:“小小年纪,多嘴!”
“师父,可是……”“这里由我做主,你不必多嘴,去关门停诊!”小徒弟不敢再说什么,噘着嘴退了出去。
老大夫对赵弘殷说:“我这小徒弟虽不懂事,却也道出了我们的难处,您几位确实不宜在此久留。我们镇上有一家棺材铺,不如我让小徒弟去看看,给这位仁兄买一副薄棺安葬了吧。”
玉盈刚要答话,却见兰姑颤颤巍巍站起来道:“不,我不能让他埋骨他乡,叶落归根,我要带他回江陵。”
众人有些为难,这里离江陵少说也有十几天的路程,虽说不是炎热天气,带着永福的尸首走上十来天恐怕也不妥当。即便入殓扶柩而行,她们三个女子也是不太容易的。
可是玉盈实在不忍心拒绝兰姑,一时倒作难起来。空气有些污浊,气氛有点沉闷。
赵弘殷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也不能承诺随兰姑她们护送灵柩,毕竟大家萍水相逢,自己也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太久。
正在大家为难之际,兰姑默默走到永福身前,抚摸着他流泪道:“阿福,我知道,你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陌生的地方,你一定很想回家,回到我们长大的地方。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去,不过我们实在无力把你的身体带走,你要委屈一下,让我把你的骨灰带走吧,好吗?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一起,等我把孩子们安顿好,我会来找你,我们的骨灰要葬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在医馆老郎中和他的小徒弟帮助下,玉盈她们火化了永福的尸体。
当那熊熊烈火燃起时,婉澄仿佛看到了玄武楼上那被烈火吞噬的父皇,她既难过又害怕,眼泪如江河决堤般不断涌出来。赵匡胤过来一只手拉住婉澄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手帕轻轻为她拭泪。
“别难过了,我娘说人死了,就去另一个地方,他会在那里看着他的亲人。你难过,他也会难过。”
“小哥哥,爷爷真的会看到我吗?”
“会,一定会的!你乖乖地,他会来你梦里看你的!”
“好,我一定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