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遇
天明之后，大家拜别老人，继续赶路。老人蹲下身抚摸着婉澄，两眼不住地流泪。
婉澄伸出小手一边替老人拭泪，一边说：“爷爷莫哭，澄儿以后会来看爷爷。等澄儿长大了会代替小哥哥好好孝敬爷爷的，不让爷爷再受苦了。”
老人一下子抱紧了婉澄哽咽道：“乖孩子，爷爷等你回来。”
时候不早了，玉盈走过来牵了澄儿的手让她上车,婉澄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了老人。德禄将马车赶到大路上停下来，对永福说：“师父，徒儿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永福道：“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德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永福磕了三个头道：“徒儿自幼被送进宫里来，没有爹娘疼爱，只有师父对我关怀备至，本应该一辈子伺候师父，可是我不能丢下德寿，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当年我家乡闹灾，爹娘横死。我娘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弟弟。现在皇宫陷落，也不知道德寿逃出来没有，徒儿一定要回去找他！”
提起德寿，永福心里也是一阵难过，为了掩护他们逃走，德寿故意在宫中散播盈妃母女葬身火海的消息迷惑众人。也不知道事后他是逃出来，还是已经死于乱军之中。
永福扶起德禄道：“好孩子，你和德寿都是我的好孩子，你回去吧，一定要找到德寿，你们两个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泪涌上德禄的眼眶，他闭上双眼，任眼泪流淌下来，永福颤抖着双手，为他擦去泪水，道：“天不早了，你快走吧，不用担心我们。找到德寿就来江陵找我们汇合。”
德禄点点头，转身迈步离去。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已经两鬓斑白的永福，怕看到孱弱无助的玉盈和婉澄，怕自己不忍离去。
待到德禄走远不见人影，永福才重新上了马车，手执马鞭赶着车匆匆赶路。一路虽然颠簸，但是并没有遇到其他意外情况，当最后一抹残阳没入云中，他们刚好驾车来到一个小镇。
小镇不算大却很繁华。虽然快要天黑了，街道两旁仍然很热闹，永福找人打听一下，知道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叫做客来居，就在小镇中间最繁华的那条街上。
几个人赶着马车来到客栈门口，店小二迎了出来，问：“几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哪？吃饭咱们店里有上好的酒菜，这要是住店可就不巧了，您瞧，已经客满了。”
永福闻听心中一阵无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天仿佛事事都和他们拧着劲儿，怕什么来什么。
玉盈也听到店小二的话，忙说：“小二哥，我们从远处来投亲的，路过这里，您看天色已晚，听说镇上只有这一家客栈，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想办法给我们找一间房歇歇脚。”
小二道：“客官，不是我不帮忙，真的是客满了，刚才最后一间房被这位客官包了去。”小二指着旁边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道。
那少年穿着一身短打，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姑娘，面色略黑，想是在外奔走晒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眸中透着善良。她衣着很朴素。只在头上略微装饰了一下。两个人很亲昵的样子，正说笑着要上楼。
众人有些沮丧。小二突然一拍脑袋道：“客官，我想到一个办法。他们这间房是个套间，本来他们也不想要这么大的房间，但小店只剩下这一间大房了，这位客官只有两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匀出一间给你们。要是你们能说动那位客官，我倒不介意多给你们准备些被褥。”
玉盈等人心中稍微一松，总算有了点希望，但不知能否说动人家。永福刚要过去交涉，却见婉澄对着那人喊道：“大哥哥，我能和你商量个事情吗？”
婉澄的声音稚嫩但清脆洪亮，少年和姑娘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婉澄抬起头望着那少年道：“哥哥，我们走了好久，好累，外边天黑了我们找不到住处，小二哥说哥哥的房间很大，能不能让我们和你们一起住呢？”
少年蹙了下眉，看到对方除了一位妇人都是男人，就想拒绝。他低头看向婉澄，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灵动的眼睛，那眼中流露出的祈盼让他不忍心说出“不”字来。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问道：“娴妹，你看呢？”
姑娘看了看婉澄道：“荣哥，我们本来也没想要这么大的房间，不如就匀给他们一间好了。”
“可是我们怎么用呢？”少年指了指姑娘，又指了指玉盈和永福他们。
姑娘顿时会意。她指着兰姑道：“我和大婶一间，你们几个一间。”“好吧。”少年半蹲下身子对婉澄道：“小兄弟，我妹妹同意让你们用我们的房间了。我们一起上去吧！”
“谢谢大哥哥！”婉澄欢快的拉着那少年的手，众人一起上了楼。
店小二也是个热心人，他高兴道：“几位客官先上去，房间床铺被褥都不够，我一会儿给您多拿几床被褥。”
几个人上了楼，来到屋内一看，果然是个大房间，外边一大间，里边还有一个稍小的套间。里外屋各有一张床，每张床都很宽敞，可供两人休息。过了一会店小二果然又送了几套被褥。
小二道：“几位客官对不住，被褥倒是有，床却没有了，您看这……”“没关系”永福道：“我们就在地上将就一夜好了。这房间炉火很旺，一点都不冷，可以的。”
“那我再给您找几块木板，再拿些铺盖。”
“多谢小二哥。”
一切安置妥当后，永福拿出银子，点了些可口的饭菜，请少年和姑娘一起用饭。少年自称姓柴名荣，姑娘姓刘闺名慧娴，邢州人。从南平贩茶叶回来，正准备回家。
少年问永福：“大叔是哪里人？这是去干什么呢？”
永福不敢透露实情，只称自己是带着老伴儿、儿子、孙子去江陵投亲。也不敢告诉少年真名实姓。只说自己叫高福，儿子高玉，孙子叫高成。
柴荣也不疑有他，絮絮叨叨和他们谈起自己的身世。原来他自幼在姑母家长大，姑父收他为义子。这几年姑母家家境不佳，他便和别人一起做些小买卖，贩卖茶叶补贴家用。那个姑娘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姑母已经做主给他们订了亲，只等选好日子，就要完婚。
一时饭毕，柴荣见婉澄神色疲倦，对永福道：“大叔，我看这位小兄弟已经困了，不如大家早点休息吧。”
接着他又转头对玉盈说：“高大哥，你我二人年轻，不如让高大叔和小兄弟睡在床上，我们睡在地上好了。”玉盈一愣，永福也是心中一惊，光顾着说话，却忘了玉盈与婉澄乃是女扮男装。
柴荣见他们不说话，有些纳闷，再次对玉盈说：“高大哥？高大哥？”玉盈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
永福道：“贤侄，这怎么能行呢？我们本来就是借宿，怎好让你睡地上？还是你睡床上，我们父子在地上将就一晚吧。”
柴荣道：“大叔莫要客气，小兄弟年幼，一定要睡床上，我年轻，不怕。说着他将婉澄拉倒床边，伸手要替她脱掉鞋袜。”玉盈大惊，忙跑过来道：“还是我来吧，不好麻烦柴兄弟。”
柴荣笑道：“没关系，我第一眼看到这小兄弟就觉得特别亲切，喜欢的不得了，我愿意帮他。”
眼见形势不妙，玉盈很是着急，却不知如何解释。此时婉澄将身子缩了一缩，道：“爹，我要爹来帮我，我不习惯别人帮我脱衣服。”
柴荣的手停下来，旋即笑道：“小兄弟别急，好，让你爹来吧。”婉澄又道：“大哥哥，我想和爹睡，没有爹在身边，我睡不着。”
永福道：“是啊，阿成一直是他爹带大的，不如就让他们一起睡，委屈贤侄与我一起睡地上吧。”柴荣见婉澄如此，点头答应下来。
连日劳累，大家睡得很沉，不觉间天光大亮。
玉盈睁开眼时，柴荣与永福已然起床，被褥也都叠起。
只见柴荣今日换了装束，脱去昨日一身短打，头上罩了一方浅蓝色清凉巾，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高挑的身材，越发显得他玉树临风。
见玉盈醒来，柴荣道：“高大哥好睡，我已经让小二准备下早饭，一会儿便要送上来了。”
玉盈赶忙叫婉澄起身，收拾妥当。
小二送来早饭，吃完饭，柴荣道：“我今日要去拜访一位朋友，大叔若是不着急赶路可以在此休息，我和娴妹经常到此地来，明日空闲可以带着小兄弟游玩一天。”
永福道：“我们一会儿要赶路了，叨扰了贤侄一夜，真是非常感谢。”
“今天就走了吗？”柴荣看了一眼婉澄，颇有些不舍道：“还以为可以和小兄弟多待两天呢，真是可惜了。”
玉盈笑道：“萍水相逢，柴公子这样照顾我们，实在是太感谢了。”
婉澄虽与柴荣接触不多，确是异常投缘，说起要走，心中十分不舍。她走过去拉住柴荣的手，仰起脸道：“大哥哥，阿成很舍不得你，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柴荣伸手摸了摸婉澄的头道：“大哥哥也舍不得你，你是去江陵对吧，我和你娴姐姐经常去那里卖茶叶，下个月哥哥还要去那边，你乖乖听话等哥哥去的时候一定去看你，好不好？”
婉澄用力点头道：“好的，大哥哥说话算数，一定要来看我。”
“好，一言为定！”柴荣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婉澄手中道：“小兄弟，你拿着它，以后想哥哥了就看看它。”
婉澄接过玉佩道：“好的，阿成一定好好保管它。”
这时兰姑走过来，看到婉澄手中的玉佩，兰姑心下暗暗吃惊，她扭头看向玉盈和永福，两人也是一脸惊愕。
此时柴荣的心思都在婉澄那里，并没有看到三人的异常。
永福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趁早赶路，就此别过吧。”
柴荣道：“大叔去江陵哪里，可否告诉我？日后我去江陵，也好看望你们。”
永福道：“实不相瞒，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我们的亲戚已经几十年没见了，只知道在江陵府南二十里的一个村镇。我们此去便是碰运气。”
“好吧，那我以后去了江陵就去找你们。相信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
打点好行装，永福带着玉盈等人坐上马车，疾驰而去。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兰姑道：“阿福，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澄儿已经很累了，在车里睡着了。”
永福看了看四周，他们走的是官道，时不时有行人经过，此地地势也比较宽阔，还算安全。于是，他勒住马，兰姑与玉盈下了车，三人坐在路边休息。
兰姑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玉盈道：“盈盈，你是不是还在想那块玉佩。”
“是啊，娘”玉盈说着将柴荣送给婉澄的玉佩拿出来，只见这玉佩玲珑剔透，上面雕刻的是一只青鸾的图案。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应该是我大唐皇室之物。”玉盈道。
“是啊，我记得当年先帝庄宗曾经着人雕刻了十二枚青鸾玉佩，送给刚刚入宫的六位嫔妃。”永福道。
“我也是曾经在宫中一位年轻的太妃身边见过这样的玉佩，所以才心中吃惊。”兰姑也说。
“庄宗嫔妃众多，爹您可还记得这六位嫔妃？”
“当年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负责在后宫洒扫，我记得那一年庄宗选了六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在入宫的第一天，皇上赐给她们每人一对玉佩，但是她们还没得到召幸，皇上便在兴教门之变中一命归西了。”
“在那场政变中，庄宗中箭，自顾不暇，后宫嫔妃也是惨遭荼毒，有侥幸留下来的，后来明宗即位，大赦后宫遗妃，凡有愿意离开皇宫的，就都发还本家了。”
“那爹您还记不记得这些嫔妃中，有没有姓柴的？”
“因为当时还没有册封，我印象不深了。但是有一个姓柴的女子，我记得。当年我在宫生了病,两天没吃东西，不但没人管还被总管叫去提水，洒扫宫苑，因为体力不支，头晕眼花，不小心溅了一位嫔妃一身水。你知道，在宫里像我们这样不起眼的小太监的命根本不值钱，做一点错事被打死也是寻常，我当时战战兢兢，以为一定会被打得半死，但没想到她不但没有怪我，还禁止手下的宫女太监呵斥打骂我，是以我记得她。那个女子就是姓柴。大赦遗妃的时候，我已经是管事太监了，正好负责这件事，我记得她也发还本家了。玉盈，你是不是怀疑这个柴荣与当年的柴妃有关？柴妃离宫已久，应该不至于和皇室再有所牵连，你大可放心。这个柴荣应该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
“爹，从瑶光殿着火的那一刻，大唐的盈妃已经死了，皇室和皇宫已经成为我的前世。我不想与任何皇室之人有所牵连，即便这个人不会威胁到我们。”
“盈盈，我和你爹都明白，所以你爹刚才并没有告诉他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兰姑道。
玉盈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太好了，我现在只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过最平凡普通的日子。孝敬您二老，把澄儿抚养长大。”
“是啊，盈盈，以后我们就隐姓埋名，过平凡人的生活。等到了地方，安顿下来我们三个人一起照顾澄儿，一定让她过得幸福快乐。”兰姑握住玉盈的手，动情的说道。
